《古文观止》卷七·为徐敬业讨武曌檄·骆宾王

伪临朝武氏者，性非和顺，地实寒微。

非法临朝执政的武氏，本性不良，出身寒微。

✦徐敬业：唐开国元勋徐世勣之孙，武后废中宗，徐敬业起兵扬州讨伐武后，不久兵败而死。✦武曌（zhào）：武则天。曌是武则天自造的字，意思是日月当空。✦伪临朝武氏：伪：僭越者。临朝：君临朝廷，当政。武氏：武则天。武则天，李世民时入宫为才人，太宗死后，削发为尼，高宗李治又立为皇后。高宗死，临朝称制，废中宗为庐陵王，改国号曰“周”，在位二十一年。 ✦地实寒微：出身贫贱。地，门第。

昔充太宗下陈，曾以更衣入侍。洎乎晚节，秽乱春宫。

从前充当太宗的才人，曾经乘着太宗更衣的机会入侍得宠。到了后来，和太子发生暧昧关系。

✦下陈：下列。指被太宗选为才人。✦更衣入侍：更衣：更换衣服，古时上厕所的婉词。✦入侍：指得太宗幸。此处借用，汉武帝皇后卫子夫的典故。汉武帝过平阳公主，遇歌女卫子夫，卫子夫侍侯武帝更衣而得幸。✦洎（jì）：及，至。✦晚节：指后来的行为。✦秽乱春宫：淫乱东宫。✦春宫：东宫，太子居住的宫殿。这里指武则天为太宗才人时，就与尚为太子的高宗发生淫乱关系。

潜隐先帝之私，阴图后房之嬖。

隐瞒和太宗的私情，暗中图谋成为高宗后宫的嬖幸。

✦潜隐：掩盖，隐瞒。这句指高宗即位之后，武则天隐瞒了曾是太宗才人的身分。✦阴图后房之嬖：暗中图谋高宗后宫的宠幸。✦嬖（bì）:宠幸。古时指贱而得幸曰嬖。

入门见嫉，蛾眉不肯让人；掩袖工谗，狐媚偏能惑主。

她对入宫的妃嫔都心怀嫉妒，凭着她的美色不肯让别人得宠；她掩袖作态，巧于谗言，以狐狸般的媚态迷惑主上。

✦入门见（xiàn）嫉：被选入宫的嫔妃都遭到武则天的嫉妒。 ✦蛾眉：蚕蛾触须细长而曲，古用以比喻美人之眉。后蛾眉遂为美人的代名词。✦掩袖工谗：典出《战国策·楚策》。魏王送给楚怀王一美人，楚怀王异常宠爱，王妃郑袖心怀嫉妒，她对美人说：大王爱你的美貌，但不喜欢你的鼻子，以后见了大王，最好是以袖掩盖着鼻子。美人照她说的做了，楚怀王问郑袖这件事时，郑袖却说：美人讨厌闻到怀王身上的臭味。于是楚怀王大怒，把美人的鼻子割了。这里是指武则天工于进谗。✦狐媚：传说狐狸善于媚惑人。指武则天迷惑高宗。

践元后于翬翟，陷吾君于聚。

她登上了皇后之位，使高宗陷于禽兽之行。

✦践元后：指废王皇后，立武氏为皇后。元后，正宫皇后。✦翬翟（zuīdí）：雉羽。五色花纹的雉称翬，长尾雉称翟。这里指它们的羽毛。古代皇后礼服装饰有翬翟的图案。 ✦聚（yōu）：父子共配偶，作出乱伦之事。武则天同事太宗、高宗二帝，故言“陷吾君于聚”。

加以虺蜴为心，豺狼成性；近狎邪僻，残害忠良；

加上她有毒蛇一般的心肠，豺狼一般的本性，亲近奸邪的小人，残害忠良的大臣，

✦虺蜴（huǐyì）：蝮蛇和蜥蜴。 ✦邪僻：奸邪不正。这里指小人，如李义府、许敬忠等。✦忠良：指长孙无忌、褚遂良等人。高宗废王皇后时，长孙无忌、褚遂良等力谏不可，武则天得势后，他们都被迫害致死。

杀姊屠兄，弑君鸩母。

杀害姐姐，屠戮兄弟，谋害君主，毒死母亲。

✦杀姊屠兄：武则天姊之女贺兰氏在宫中受宠，结果被武则天毒死；并将此事归罪于伯父之子惟良、怀远，二人也被杀害。又武则天立为皇后以后，其兄武元庆、武元爽都被流配而死。✦弑君鸩（zhěn）母：君指高宗。鸩，毒鸟，其羽沥酒，饮之立死。

人神之所同嫉，天地之所不容。犹复包藏祸心，窥窃神器。

这是人神都痛恨，天地不能容忍。她还包藏着祸心，想窃取帝位。

✦神器：指国家政权。

君之爱子，幽之于别宫；贼之宗盟，委之以重任。

她把君主的爱子，幽禁在别宫；她对自己的亲信、党羽，都委之以国家的重任。

✦君之爱子：指高宗的次子睿宗李旦。✦幽之别宫：高宗死，中宗继位，武氏废中宗，改立睿宗。“时睿宗虽立，实囚之，而诸武擅命。”（《新唐书·后妃传》）“政事决于太后，居睿宗于别殿。”（《资治通鉴·唐纪十九》）✦宗盟：同宗，同姓。指武则天重用武承嗣、武三思等。

呜呼！霍子孟之不作，朱虚侯之已亡。

唉！能够扭转国家危亡的霍子孟不能再世，曾经诛杀奸臣贼党的朱虚侯已经亡故。

✦霍子孟之不作：西汉霍光，字子孟。汉武帝时为大司马大将军。武帝死后，辅佐年幼的昭帝，昭帝死后又迎昌邑王刘贺即位，刘贺荒淫，霍光废之，改立宣帝，安定了汉朝基业。✦作：兴起。 ✦朱虚侯之已亡：刘章，封朱虚侯。汉高祖死后，吕后专权，任用诸吕，排斥元老及诸大臣。吕后死，吕禄、吕产等欲作乱，刘章与周勃、陈平等起事，尽杀诸吕，迎立汉文帝，安定基业。“已亡”与前句“不作”，感叹唐宗室没有像霍光、刘章这样的人物挽救唐朝的危亡。

燕啄皇孙，知汉祚之将尽；龙漦帝后，识夏庭之遽衰。

从赵飞燕杀死皇孙，知道汉朝的天下将要完结；从龙吐的涎沫生出褒姒作帝后，知道夏朝的王业很快要衰败。

✦燕啄皇孙：《汉书·五行志》载：汉成帝时有童谣：“木门仓琅根，燕飞来，啄皇孙，皇孙死，燕啄矢。”后来，成帝宠幸赵飞燕，并立为皇后。相传赵飞燕害死后宫中许多皇子。这里用来借指武则天残害皇子皇孙。✦祚（zuò）：指国家命运。✦龙漦（lí）帝后：漦，龙的口涎。帝后，指夏帝。传说夏代衰亡时，有两条龙降于宫中，夏帝问卜于神，以为将龙漦藏起来，便吉祥。于是用木盒将龙漦封起来。周厉王末年，木盒被打开，龙漦溢出化为元鼋，进入后宫，生褒姒。周幽王宠褒姒，立为皇后，并废掉太子，招致亡国之祸。

敬业皇唐旧臣，公侯冢子，奉先君之成业，荷本朝之厚恩。

敬业是大唐的旧臣，是公侯的长子。继承祖父、父亲立下的功业，承受本朝深厚的恩德。

✦公侯冢子：徐敬业的祖父徐世勣是唐开国元勋，封英国公，卒赠太尉。✦冢子：长子。

宋微子之兴悲，良有以也；袁君山之流涕，岂徒然哉！

宋微子看见殷朝的废墟而引起悲伤，实在是有道理呀；桓君山被贬谪而痛哭流涕，难道是徒然的吗？

✦宋微子：微子，是殷纣王的庶兄，周灭殷后，被封于宋地。微子朝周时，路经殷墟，一片荒凉，已生禾长草，悲伤感慨，作《麦秀歌》：“麦秀渐渐兮，禾黍油油，彼狡童兮，不与我好兮！”✦良有以也：确实是有原因的。✦袁君山：袁安。袁安因汉主年幼，外戚专权，每言及国事，常呜咽流涕。

是用气愤风云，志安社稷。因天下之失望，顺宇内之推心。爰举义旗，以清妖孽。

因此，气愤激励风云，志在安定社稷。乘着天下人心的失望，顺着国内百姓的心意，于是高举起义的大旗，来清除妖孽。

✦失望：指武后失望于天下。✦推心：指国人对徐敬业的信任。

南连百越，北尽山河，铁骑成群，玉轴相接。

南连百越，北达三河，铁骑成群结队，车辆远近相接。

✦百越：古时对南方各部族的总称。✦铁骑：谓军事强悍。✦玉轴相接：指车辆众多。

海陵红粟，仓储之积靡穷；江浦黄旗，匡复之功何远。

海陵的陈米，仓库里积蓄无穷；长江边上出现黄旗，匡复国家之功怎么会远？

✦海陵红粟：海陵，指扬州地区。✦红粟：米陈变红，指霉米。意思是说军粮异常充足。 ✦江浦：今江苏江浦县。与海陵都是徐敬业起兵之地。

班声动而北风起，剑气冲而南斗平。

班马之声动而使北风起，剑气冲上云霄而使南斗平。

✦班声：班马鸣声。✦班声动而北风起：谓闻班马声动，若北风之起。指征讨大军已整装待发。✦剑气冲而南斗平：谓宝剑的光气冲天，灿然像南斗的光亮。指武器精良。

暗呜则山岳崩颓，叱咤则风云变色。以此制敌，何敌不摧！以此图功，何功不克！

悲咽就会使山岳崩倒，怒吼就会使风云变色。用这种力量来制服敌人，什么敌人不被摧败？用这种力量来谋图功劳，什么功劳不能成功？

✦喑呜（yīnwū）：呼喊声。✦叱咤（chìzhà）：怒喝。

公等或居汉地，或叶周亲，或膺重寄于话言，或受顾命于宣室。言犹在耳，忠岂忘心。

诸位或者是异姓的功臣，或者是唐朝的宗室，或者接受重托分封在外，或者接受遗命于朝廷。高宗的遗言还在耳边，忠诚的誓言难道就忘记了？

✦公等：指地方与中央各级官员。✦汉地：汉朝的封地，借指世代受唐室的封爵。指异姓的臣子。✦周亲：至亲。指皇室或同姓的臣子。✦膺重寄：受重托。膺，受。✦顾命：皇帝临死的遗命。✦宣室：汉宫殿名，这里指受顾命的地方。

一抔之土未干，六尺之孤何托？

埋葬高宗的一抔黄土还没有晒干，嗣位的幼君何所依托！

✦一抔（póu）：一掬，一捧。一抔土：指坟墓上的土。✦未干：高宗死于八月，徐敬业九月起兵，期间月余，故云一抔之土未干。 ✦六尺之孤：幼少之君，指中宗。孤，幼而无父称孤。古代帝王临死时，遗诏令大臣辅佐年幼太子继位，称托孤。这时中宗已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，软禁于房州，所以说“六尺之孤何托”。

倘能转祸为福，送往事居，共立勤王之勋，无废大君之命。

如果能够把祸害转变为幸运，送别高宗而事奉中宗，共同建立勤王的功勋，没有废弃高宗的遗命，

✦送往事居：往，指已死的，指高宗；居，现存的，指中宗。 ✦勤王：古代诸侯、大臣为解除天子的祸难而起兵，称勤王。

凡诸爵赏，同指山河。

有功的一定受爵，可以共指山河立誓。

✦同指山河：这是封赏的誓言。《汉书·孝文功臣表序》载：“汉兴，封爵之誓曰：使黄河如带，泰山若厉，国以永存，爰及苗裔。”

若其眷恋穷城，徘徊歧路，坐昧先几之兆，必贻后至之诛。

如果留恋穷城，徘徊在歧路上，不看清必将发生的变化，以后必然遭到诛戮。

✦眷恋穷城：留恋没有希望的孤城。 ✦先几之兆：事先的征兆。✦坐昧：坐失。✦后至之诛：《国语·周语下》：传说大禹会诸侯，防风氏后至，禹杀而戮之。贻：招至。

请看今日之域中，竟是谁家之天下！

请看今日的国中，竟是谁家的天下！

本篇简介

这篇檄文有理有据有文采，感动人心，富有号召力量。文章以封建君臣之义作依据，前半篇斥责武则天的罪行，后半篇号召各方面起来响应，表明唐室必胜，武后必败的信心。

《新唐书》本传说，武则天初读此文，“但嘻笑。至‘一抔之土未干，六尺之孤安在’，矍然曰：‘谁为之？’或以宾王对。后曰：‘宰相安得失此人！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