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六·前出师表 ·诸葛亮《三国志》

臣亮言：先帝创业未半，而中道崩殂。

臣诸葛亮有话启奏： 先帝创建大业还没有到一半，却中途逝世了。

✦诸葛亮（一八一～二三四年）：字孔明，东汉末琅邪阳都（今山东沂南县）人。辅助刘备兴蜀汉，与魏、吴形成鼎足三分之势。刘备死后，诸葛亮辅佐后主刘禅，以丞相封武乡侯，兼领益州牧。生前图谋恢复汉朝统治，几次出兵北伐曹魏，未成。建兴十二年卒于五丈原军中。谥忠武侯。本文为诸葛亮出兵第一次上表，世称《前出师表》。 ✦先帝：指刘备。✦崩殂（cú）：古代天子死亡称崩，也称殂。

今天下三分，益州疲敝，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。

现在天下分成三国，我们益州贫困蒉乏，这实在是危急存亡的紧要时刻啊。

✦三分：当时魏、蜀、吴三分天下，鼎足而立。✦益州：汉置，包括今四川大部分及云贵一部分，乃蜀汉的根据地。✦疲敝：也作“疲弊”，穷困贫乏。 ✦秋：时刻。

然侍卫之臣，不懈于内，忠志之士，忘身于外者，盖追先帝之殊遇，欲报之于陛下也。

然而侍奉陛下的臣子们，在内毫不懈怠，在外的将士忠心耿耿奋不顾身，这是追念先帝对他们特别优厚的待遇，想报答这种恩情在陛下身上呢。

✦侍卫：侍从护卫。 ✦殊遇：特别的知遇，指恩宠、信任。

诚宜开张圣听，以光先帝遗德，恢宏志士之气。

陛下实在应该广泛地听取意见，以发扬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，激励志士们的志气，

✦开张圣听：广泛听取意见。开张，扩大。圣，古时对帝王的尊称。✦光：光大。 ✦恢宏：发扬。

不宜妄自菲薄，引喻失义，以塞忠谏之路也。

不应该随便看轻自己，说一些不该说的话，以致堵塞忠诚进谏之路啊。

✦妄自菲薄：随便看轻自己，毫无道理地自贬。✦引喻失义：说话不合宜。

宫中府中，俱为一体，陟罚臧否，不宜异同。

皇宫内和丞相府内，都是一个整体，提升、处罚、表扬、批评，不应该有所不同。

✦宫中府中：指皇宫内苑，朝廷上下。✦陟罚臧否：奖善惩恶。陟，奖励，提拔。臧，善。否，恶。✦异同：偏义复词，重于“异”。

若有作奸犯科，及为忠善者，宜付有司，论其刑赏，以昭陛下平明之治，不宜偏私，使内外异法也。

如果有作奸犯法的人，或者为国尽忠做好事的人，应该交给主管部门的官员论定对他们的处罚和奖励，以显示陛下公平而英明的法治，不应该有偏见和私心，使宫中、府中有不同的法规啊。

✦作奸犯科：为非作歹，违反律条法令。 ✦有司：专管某种事情的官吏。因为古代设官分职，事各有专司，所以称有司。

侍中、侍郎郭攸之、费讳、董允等，此皆良实，志虑忠纯，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。

侍中郭攸之、费讳，侍郎董允等，这些人都是善良诚实，思想忠诚专一的，所以先帝选拔出来留给陛下。

✦侍中、侍郎：都是官名，指皇帝亲近的侍臣。✦郭攸之：字演长，南阳人，时为侍中。✦费讳：字文伟，江夏人，时为侍中。✦董允：字休昭，枝江人，时为黄门侍郎。 ✦简拔：选拔。

愚以为宫中之事，事无大小，悉以咨之，然后施行，必能裨补阙漏，有所广益。

我认为宫廷中的事情，无论大小，都应先问他们，然后再实行，一定能够补救缺点和疏忽之处，获得更大的收益。

✦悉：全，都。✦：询问。 ✦裨（bì）补阙漏：弥补过失、疏漏。阙，通“缺”。

将军向宠，性行淑均，晓畅军事，试用于昔日，先帝称之曰能，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。

将军向宠，和善公正，通晓军事，往日试用过他，先帝称赞他能干，所以大家推举他做都督。

✦向宠：字巨违，襄阳宜城（今湖北宜城）人。原任牙门将，刘禅时封亭侯，任中部督。 ✦性行淑均：性格品行善良、公正。 ✦晓畅：精通熟悉。✦督：谓中部督，统领禁卫军。

愚以为营中之事，事无大小，悉以咨之，必能使行阵和穆，优劣得所也。

我认为军营中的事情，都先问他，一定能够使军队内部协调一致，将士才能的大小和军队的强弱得到合理的调配使用。

✦营中：军中。✦行阵：指军队。✦穆：和睦。穆，通“睦”。✦优劣得所：意指能力大者与能力小者各得其所。

亲贤臣，远小人，此先汉所以兴隆也；亲小人，远贤臣，此后汉所以倾颓也。

亲近贤臣，疏远小人，这是西汉兴隆的原因啊；亲近小人，疏远贤臣，这是东汉倾败的原因啊。

✦先汉：指西汉。后文中“后汉”指东汉。 ✦倾颓：倾覆、衰亡。

先帝在时，每与臣论此事，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、灵也。

先帝在世的时候，每次跟我谈论这件事，没有不对桓帝、灵帝感到惋惜痛心的。

✦桓、灵：指桓帝刘志灵帝刘宏，东汉末年的两位皇帝，昏庸无能，宠用宦官，政治腐败，造成东汉末年天下大乱。

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，此悉亮死节之臣也，愿陛下亲之信之，则汉室之隆，可计日而待也。

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，这些都是坚贞诚实、能为节义而死的臣子，希望陛下亲近他们，信任他们，那么汉朝王室的兴隆，就指日可待了。

✦尚书：官名，协助皇帝处理政务。指陈震。✦长史：辅佐丞相、三公处理政事。指张裔。✦叁军：丞相或诸王府中的重要幕僚。指蒋琬。

 臣本布衣，躬耕于南阳，苟全性命于乱世，不求闻达于诸侯。

我本来是个平民，亲自在南阳种田，在动乱的时代中只想苟且保全性命，不要求在诸侯之中做官扬名。

✦躬耕：亲自耕作。诸葛亮躬耕之地在今湖北襄阳西二十里邓县隆中。 ✦闻达：闻名显达。✦诸候：指当时的割据者。

先帝不以臣卑鄙，猥自枉屈，三顾臣于草庐之中，咨臣以当世之事。由是感激，遂许先帝以驱驰。

先帝不因为我卑贱鄙俗，不惜降低身份，委屈自己，三次到茅屋之中来看望我，把当代的大事来和我商讨。我因此感动了，就答应先帝愿意为他奔走效劳。

✦卑鄙：出身卑微，自谦之词。✦猥：辱，委屈。✦枉屈：屈尊。✦顾：访问。 ✦驱驰：奔走效劳。

后值倾覆，受任于败军之际，奉命于危难之间，尔来二十有一年矣。先帝知臣谨慎，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。

后来遭到失败，我接受任务在战败之际，承受使命在危难的时刻，从那时以来已经二十一年了。 先帝了解我为人谨慎，所以临死的时候把国家大事托付给我。

✦值：碰上。 ✦尔来：自那时以来。 ✦临崩寄臣以大事：蜀汉章武三年（二二三年），刘备病危白帝城（今四川奉节东），召诸葛亮托以大事：“君才十倍曹丕，必能安国，终定大事。若嗣子可辅，辅之；如其不才，君可自取。”诸葛亮涕泣云：“臣敢竭股肱之力，效忠贞之节，继之以死。”刘备又告诫刘禅：“汝与丞相从事，事之如父。”

受命以来，夙夜忧叹，恐托付不效，以伤先帝之明，故五月渡泸，深入不毛。

我接受使命以来，日夜忧虑，担心先帝托付给我的大事没有成效，以致损伤先帝知人之明，所以五月里渡过泸水，深入到草木不生的荒凉之地。

✦夙夜：早晚。 ✦不效：不见成效，不能实现。✦泸：水名，金沙江支流，据说那里有瘴气，三四月渡水会致病而死。✦不毛：五谷草木不生之地。

今南方已定，兵甲已足，当奖帅三军，北定中原，庶竭驽钝，攘除奸凶，兴复汉室，还于旧都。

现在南方已经平定，兵力已经充足，应当奖励和统帅全军，北面平定中原地区，希望能竭尽我低下的能力，铲除奸诈凶恶的敌人，复兴汉朝王室，回到原来的京都，

✦奖帅：奖励、率领。✦庶：希望。✦驽钝：自谦之词，谓才能低劣。驽，劣马。钝，刀刃不锋利。 ✦攘除：铲除。✦旧都：指长安或洛阳，西汉的都城。蜀汉以继承汉统自视，故把这两个地方称为旧都。

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。至于斟酌损益，进尽忠言，则攸之、祎、允之任也。

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先帝和尽忠于陛下的职责啊。至于对国家政事的反复考虑，增减兴废，尽量提出忠直的意见，那就是郭攸之、费祎、董允的责任了。

✦职分：职责所在。✦斟酌损益：衡量利弊得失，掌握分寸。

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，不效，则治臣之罪，以告先帝之灵。

希望陛下把讨伐奸贼、兴复汉室的任务委托给我，如果没有成效就给我判罪，以告先帝的在天之灵。

若无兴德之言，则责攸之、祎、允之咎，以彰其慢。

如果没有发扬德行的忠言，就责备郭攸之、费讳、董允等人的过失，以显示他们的怠慢。

✦慢：怠慢、疏忽。

陛下亦宜自谋，以咨诹善道，察纳雅言，深追先帝遗诏。臣不胜受恩感激。

陛下也应该自己多加考虑，征求正确的意见，采纳人们的建议，深切地追念先帝的遗诏。那我对陛下的恩德就感激不尽了！

✦咨诹（zōu）：询问。✦追：追念。

今当远离，临表涕零，不知所云。

我现在就要远离陛下，面临着刚写的表文不断地落下眼泪，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。

本篇简介

这篇文章是诸葛亮出师北伐前写给刘禅的奏表。表中先陈述蜀汉当前正处于形势危急之际；紧接着反复劝勉刘禅继承先主遗志，“亲贤臣，远小人”，顾全大局，不偏私左右亲信；最后陈述自己对蜀汉的忠诚和北取中原的决心。作者以亲贤远佞为核心展开论述，反复引“先帝”提示“陛下”，一片丹心，溢于言表。全文语言质朴，叙事说理周密，感情真诚，为历代传颂。 清余诚《古文释义新编》有评：“生此汉中，以图中原，此番大事，固所难已。而后帝资廪昏懦，比昵劈倖，关系不小，又难离，计惟荐入自代，上匡主德，下昭平明，一片忠心，千古如见。其文笔之古茂，亦且突过西京，昔人谓诸葛君真名士也，自是定评。”

本篇名句

亲贤臣，远小人，此先汉所以兴隆也；亲小人，远贤臣，此后汉所以倾颓也。

亲近贤臣，疏远小人，这是西汉兴隆的原因啊；亲近小人，疏远贤臣，这是东汉倾败的原因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