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六·狱中上梁王书 · 邹阳《汉书》

邹阳同梁孝王游。阳为人有智略，慷慨不苟合，介于羊胜、公孙诡之间。

邹阳在梁孝王那里做门客。他为人有智谋，性格慷慨，不肯苟合，与羊胜、公孙诡处于相当的地位。

✦邹阳（前二零六～前一二九）：汉临淄（今山东东部）人，最初在吴王刘濞门下任职。吴王欲反，邹阳作《上吴王书》谏之，不听，改投梁孝王刘武门下。以见谗于羊胜等，下狱将死，因上书自陈冤屈，后获释，为梁孝王上客。 ✦慨：同“慷慨”。✦羊胜、公孙诡：皆梁孝王门客，两人曾与孝王谋划刺杀大臣袁盎等，被景帝发觉后，自杀。

胜等疾阳，恶之孝王。孝王怒，下阳吏，将杀之。

羊胜等人嫉妒他，在孝王面前谗毁他。孝王发怒，把邹阳交给狱吏判罪，准备杀死他。

✦疾：恨，妒。✦恶：诽谤，诋毁。

阳乃从狱中上书曰： “臣闻‘忠无不报，信不见疑’，臣常以为然，徒虚语耳。

邹阳于是从狱中给孝王上书说：我听说‘忠心的人不会得不到好的报应，讲信用的人不会被人怀疑’，我平常以为真的是这样，现在才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。

昔荆轲慕燕丹之义，白虹贯日，太子畏之。

从前荆轲羡慕燕太子丹的义气，为他去刺秦王的时候，天上白色的长虹贯穿太阳，但太子丹还怕他不去；

✦荆轲：战国卫人，避祸于燕，受燕太子丹礼遇，后入秦刺秦王，未成被杀。

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，太白食昴，昭王疑之。

卫先生为秦国谋画长平灭赵的事情，天上的太白星吃掉了昴星，但秦昭王却怀疑他。

✦卫先生：秦国人。白起为秦伐赵，破长平军，并欲灭赵，派卫先生请秦昭王增兵。传说当时出现太白食昴的天象使得昭王犹疑不定。✦画：谋划。✦太白：即金星，主兵革；✦昴：二十八宿之一，当赵分地。✦食：通“蚀”，这里有“侵犯”的意思。

夫精变天地，而信不谕两主，岂不哀哉！

荆轲和卫先生的精诚感动了天地，但太子丹和秦昭王却不理解他们的诚信，岂不可哀吗！

✦精变天地：精诚使天象发生变化 ✦信：诚。✦谕：理解、明白。

今臣尽忠竭诚，毕议愿知，左右不明，卒从吏讯，为世所疑。

现在我竭尽忠诚，把计议全部说出来希望大王了解，可是大王左右的人不明白我的意思，终于使我到狱吏那里受审讯，从而被世人所怀疑。

✦毕议愿知：把计议的话说完，愿王知道。

是使荆轲、卫先生复起，而燕、秦不寤也，愿大王熟察之。

这是使荆轲、卫先生复活，而燕太子丹、秦昭王仍然不了解他们啊，希望大王仔细考虑这件事。

✦寤：通“悟”，觉悟。

昔玉人献宝，楚王诛之；李斯竭忠，胡亥极刑。

从前玉人卞和向楚王进献宝玉，楚王砍断了他的脚；李斯竭尽忠诚劝谏秦王胡亥，胡亥用酷刑把他杀死；

✦玉人献宝：传说春秋时楚人卞和得一块玉石，献给楚武王。玉工不识说是石头，武王砍掉卞和右足。文王即位，卞和又献玉石，玉工仍称石头，文王又砍断他左足。成王时，令玉工治理，果然得宝玉，称和氏璧。诛，责罚。 ✦李斯：楚人，曾任始皇丞相。始皇死，参与赵高的阴谋，矫诏杀公子扶苏而立胡亥，因赵高谗毁，被腰斩。

是以箕子阳狂，接舆避世，恐遭此患也。

所以箕子假装疯癫，接舆隐居避世，就是害怕遭受这样的祸害呢。

✦箕子：名胥余，殷纣王的叔父，封国于箕，故称箕子。纣王荒淫暴虐，箕子谏之不听被囚，于是装疯避祸。✦阳：通“佯”，假装。 ✦接舆：春秋时楚国隐士，曾讽谏孔子。✦避世：指隐居不出仕。

愿大王察玉人、李斯之意，而后楚王、胡亥之听，毋使臣为箕子、接舆所笑。

希望大王考察卞和、李斯的心意，而不要像楚王、胡亥那样偏听偏信，不要使我被箕子、接舆嘲笑。

✦后楚王、胡亥之听：不要走楚王、胡亥听信谗言的老路。

臣闻比干剖心，子胥鸱夷，臣始不信，乃今知之。愿大王熟察，少加怜焉。

我听说比干被纣王剖心，伍子胥的尸体被吴王装在皮袋里投入江中，我当初不相信，现在才知道确实会这样。希望大王仔细考虑，对我稍加怜惜吧。

✦比干：殷纣叔伯父（或谓庶兄），传说殷纣淫乱，比干强谏，纣王怒，剖其心而死。 ✦子胥：伍子胥，名员，春秋时楚国人。父、兄为平王杀害，故出奔吴国，助阖闾杀吴王僚夺得王位，并战胜楚国。后因劝谏吴王夫差触怒吴王而遭杀害，尸体被装入皮袋扔进江中。✦鸱（chī）夷：皮口袋。 ✦乃今：而今。✦少：稍。✦怜：爱。

“语曰：‘有白头如新，倾盖如故。’何则？知与不知也。

“俗话说：‘有些人相识多年，直到头发白了，还和新结交时一样友情淡薄；有些人在路上相遇，停车交谈，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友情深厚。’为什么呢？这是相知与不相知的缘故。

✦“ 有白头如新”句：不相知的人，即便同处一处，依然等于陌生人，相知的人，即便是路上相遇，短时接触，也一见如故。✦倾盖：行道相遇，停车而语，车盖接近；这里指初交。✦知：相知，相契。

故樊於期逃秦之燕，藉荆轲首以奉丹事；王奢去齐之魏，临城自刭，以却齐而存委托魏。

所以樊于期从秦国逃到燕国，用自己的脑袋帮助太子丹报秦王之仇；王奢离开齐国逃到魏国，齐国为此而来攻打魏国时他就登城自刎，因而退了齐兵而保存了魏国。

✦樊於期：秦将，获罪逃到燕国，秦王杀其全家，并悬赏重金缉捕樊於期。荆轲入秦刺秦王之前，樊於期自杀以使荆轲用自己的头邀信秦王。✦王奢：齐臣，因得罪逃到魏国，其后齐伐魏，王奢登城谓齐将曰：“今君之来，不过以奢故也，义不苟生以为魏累！”于是自杀。

夫王奢、樊於期非新于齐、秦，而故于燕、魏也，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，行合于志，慕义无穷也。

王奢和樊于期，并非和齐国、秦国是新交而和燕国、魏国是旧交，他们所以离开齐、秦二国而为燕、魏两君而死的原因，是这种行为合乎他们的志向，他们非常仰慕道义啊。

✦死：为……而死。

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，为燕尾生；白圭战亡六城，为魏取中山。何则？诚有以相知也。

所以苏秦不被天下的许多诸侯所信任，而燕国却把他当作尾生一样信任；白圭在战争中失掉中山国的六城，因为魏文侯信任他而为魏攻取中山。为什么呢？实在是因为相知啊。

✦苏秦：他主张合纵抗秦，为六国纵约长。后纵约遭到秦国破坏，也就失去各国的信任，只有燕昭王还信任他。✦尾生：传说他与一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，女子未到，河水猛涨，他坚守信约，抱柱淹死。 ✦白圭：战国时中山国将领，因战败失掉六城，君欲杀之，遂逃至魏国；魏文侯厚待他，后来帮助魏国灭了中山。

苏秦相燕，人恶之燕王，燕王按剑而怒，食以駃騠。

苏秦当燕国的宰相，有人在燕王面前谗毁他，燕王按着宝剑对进谗言的人发怒，反而用骏马的肉招待苏秦；

✦“苏秦相燕”句意思是苏秦在燕为相，有人说苏秦坏话，燕国君大怒，不仅不怀疑苏秦，还把良马宰了给他吃。✦駃騠（jué tí）：良马名。

白圭显于中山，人恶之魏文侯，文侯赐以夜光之璧。

白圭因为攻取中山而在魏国处于尊显的地位，有人在魏文侯面前谗毁他，文侯反而赐给他夜光璧。

✦显于中山：因拔中山而尊显。✦夜光之璧：宝玉名。

何则？两主二君，剖心析肝相信，岂移于浮辞哉！

为什么呢？燕、魏两君主和苏秦、白圭二臣，能够互见心肝似地相信，怎么会因为谗言而改变态度啊！

✦移：动摇，改变。✦浮辞：诈伪不实的语言。

“故女无美恶，入宫见妨；士无贤不肖，入朝见嫉。

“所以女子无论美丑，一进入皇帝的后宫便被人嫉妒；士人无论有没有才能，一进入朝廷受到重用便被人嫉妒。

✦美恶：美丑。✦见：被。

昔司马喜膑脚于宋，卒相中山；范睢拉胁折齿于魏，卒为应侯。

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到割去膝盖骨的酷刑，结果在中山国当了宰相；范雎在魏国被打得断了肋骨脱了牙齿，结果在秦国被封为应侯。

✦司马喜：战国时宋人，传说在宋受膑脚之刑，后逃至中山，被任用为相。 ✦范睢：魏人。曾随魏大夫须贾使齐。后须贾怀疑范睢与齐勾结，进行审讯，打断骨，折脱牙齿。于是范睢逃秦，被作用为相，封应侯。✦拉：摧折。

此二人者，皆信必然之画，捐朋党之私，挟孤独之交，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。

这两个人，都相信自己实事求是的计划，抛弃朋党的私情，坚持独立的交往，所以他们自己不能避免嫉妒之人的谗毁。

✦画：计划。 ✦捐：弃。 ✦挟：拥有。✦孤独之交：指不与人结党。✦免于嫉妒之人：即避免别人的嫉妒。

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，徐衍负石入海，不容于世，义不苟取比周于朝，以移主上之心。

因此申徒狄自沉于雍州的河里，徐衍背着石头自投入海，他们不为世俗所容，但仍然坚持正义，不肯在朝廷中随便结党，去转移国君的心意。

✦申徒狄：殷末人，传说谏君不听，不忍见纣乱，抱石投雍水而死。✦蹈：投。✦徐衍：周末人，因不满乱世，负石自沉于海。✦比周：结党营私。

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，缪公委之以政；宁戚饭牛车下，桓公任之以国。

因此百里奚在路上乞食，秦缪公却委托他掌管国政；宁戚在车下饲牛，齐桓公把国家的大事叫他担任。

✦百里奚：春秋时虞人。关于他的故事流传不一。这里取的是：百里溪听说秦缪公贤明，欲往拜见，家贫，一路乞食，后受缪公重用，委以国政。✦缪（mù）：通“穆”。缪公，即穆公。✦宁戚：春秋时卫人，曾为人喂牛，齐桓公听到他夜里敲牛角而歌，知其贤，便任之为大夫。

此二人者，岂素宦于朝，借誉于左右，然后二主用之哉？

这两个人，难道向来在朝廷当官，靠左右的人说好话，然后两位国君才重用他们吗？

✦向来，一向。✦宦：做官。

感于心，合于行，坚如胶漆，昆弟不能离，岂惑于众口哉！故偏听生奸，独任成乱。

他们是思想相应，行为相合，像胶漆一样坚固，亲兄弟都不能离间他们，怎么会迷惑于众口之辞啊！所以只听一面之辞就会生出奸邪的事情，独自信任一人就会出现混乱的局面。

✦昆弟：兄弟。昆，兄。✦偏听：听信一面之辞。 ✦独任：只任用一个人。

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，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。

从前鲁国国君听信季孙的话而赶走了孔子，宋国国君采用子冉的计策而囚禁墨翟。

✦季孙：即季桓子，春秋末年以土卿专鲁国之政。齐人馈以女乐，季氏受之，三天不朝，于是孔子离开了鲁国。

夫以孔、墨之辩，不能自免于谗谀，而二国以危。何则？众口铄金，积毁销骨也。

凭着孔子、墨子的辩才，竟不能自免于谗毁，而鲁、宋二国因此危亡。为什么呢？因为众人的议论可以熔化金子，积久的谗言可以销毁骨肉之亲。

✦谗谀：谗毁谄媚。✦众口铄金，积毁销骨：大家传谣，虽是金石也会被熔化，众多的毁谤积累起来可以销熔坚硬的骨头。

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，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。

秦国任用戎人由余而称霸中国，齐国任用越人子臧而威、宣二王因而强盛。

✦由余：春秋时晋人，为穆公筹划征服西戎，成就霸业。✦伯：通“霸”，称霸，为诸侯盟主。 ✦子臧：春秋时越人，齐威王、宣王任用子臧，国势强盛。

此二国岂系于俗，牵于世，系奇偏之浮辞哉？公听并观，垂明当世。

秦、齐二国怎么会受到世俗的牵制，而束缚于一面之辞呢？公正地听取意见，全面地观察事物，成为当世明察的典范。

✦系：束缚。✦奇偏：片面。✦浮辞：片言巧语。 ✦公听并观：公正地听取和全面地考察。

故意合则吴、越为兄弟，由余、子臧是矣；不合则骨肉为雠敌，朱、象、管、蔡是矣。

所以意见相合，那么结下冤仇的吴国、越国可以变为兄弟，由余、子臧就是这样的；意见不合，那么亲骨肉可以变为仇敌，丹朱、象、管叔、蔡叔就是这样的。

✦雠：仇敌。✦朱：尧的儿子丹朱，居于丹水而名朱，故称；尧因丹朱不肖，禅位于舜。✦象：舜异母弟，曾与父母多次图谋害舜。✦管、蔡：管叔、蔡叔，均为周武王弟，曾与殷纣子武庚发动叛乱，周公东征，杀武庚与管叔，流放了蔡叔。

今人主诚能用齐、秦之明，后宋、鲁之听，则五伯不足侔，而三王易为也。

现在的君主如果能够像齐王、秦王那样明察事物，不像宋、鲁两国国君那样偏听偏信，那么五霸不值得相比，而三王也容易做到呢。

✦五伯（bà）：即春秋五霸，包括齐桓公、晋文公、秦穆公、宋襄公、楚庄王。✦侔（móu）：相等。✦三王：指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和武王。

“是以圣王觉寤，捐子之之心，而不说田常之贤，封比干之后，修孕妇之墓，故功业覆于天下。

“所以圣王觉悟了，抛弃听信子之的心意，而不欣赏田常那样的才能，封爵给比干的后代，为纣王杀死的孕妇修墓，那么功业就可以盖天下。

✦觉寤：即觉悟。✦捐：弃子。✦子之：战国时燕王哙的相，曾骗燕王让位于他，导致燕国动乱。 ✦说：通“悦”。田常：春秋时齐简公相，简公四年弑简公拥立平公，自任齐相，齐国之政尽归田氏。 ✦修孕妇之墓：相传殷纣为了跟妲己戏笑，剖孕妇之腹观看胎儿；武王灭纣后，为被害孕妇修墓。

何则？欲善无厌也。夫晋文亲其雠，强伯诸侯；齐桓用其仇，而一匡天下。

为什么呢？因为求善之心没有止境。晋文公亲近他的仇人，而强大称霸于诸侯；齐桓公任用他的仇人，而匡正整个天下。

✦晋文：晋文公重耳。重耳为公子时，晋献公听信谗言要加害于他，逃到蒲城，献公派寺人披攻蒲，文公越墙而逃，衣袖被砍下。后文公回国即位，宽容了寺人披。时遇吕甥等企图谋反，寺人披向文公告密，从而平定了这次叛乱。✦雠（chóu）：仇敌。 ✦齐桓：齐桓公（公子小白）。当他为公子时，与公子纠争国主位。时管仲辅佐公子纠，并奉命与公子小白战，箭中小白衣带。后小白立为桓公不计前仇，任管仲为相，成就霸业。

何则？慈仁殷勤，诚加于心，不可以虚辞借也。

为什么呢？因为他们心地仁慈，殷勤恳切，一片诚意，不可以用谗言去转移。

✦借：代替。

至夫秦用商鞅之法，东弱韩魏，立强天下，卒车裂之；越用大夫种之谋，禽劲吴而伯中国，遂诛其身。

至于秦国采用商鞅之法，东面削弱韩国、魏国，成为天下的强国，结果却车裂了商鞅；越国采用大夫文种的计谋，打败了强大的吴国而称霸中国，却杀掉了文种。

✦商鞅：商鞅辅佐秦孝公变法而富国强兵，但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宗室贵族，孝公死，商殃被车裂。 ✦大夫种：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，帮助越王勾践平吴，成就霸业。后越王听信谗言，文种被迫自杀。✦禽：通“擒”。

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，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。

所以孙叔敖三次免去宰相而不后悔；于陵子仲辞掉三公的爵位，替人家浇灌园地。

✦孙叔敖：春秋时楚人，楚庄王的相（令尹）。相传他三为令尹而不为之高兴三次被免亦不为之烦恼。✦於陵：在今山东长山县南。✦子仲：即陈仲子，战国时齐人，传说楚王欲以重金聘他为相，他带全家逃走去潜人家灌园。✦三公；秦汉时指丞相、太尉、御史大夫。

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，怀可报之意，披心腹，见情素，堕肝胆，施德厚，

现在的君主如果能够去掉骄傲之心，怀着让人可以报答之意，披露心腹，表现真情，肝胆相见，广施恩德，

✦披心腹：犹开诚布公。✦情素：真实的情意。✦素，通“愫”。 ✦堕肝胆：披肝沥胆。

终与之穷达，无爱于士，则桀之犬可使吠尧，跖之客可使刺由。

始终与士人同甘苦，对士人不吝惜，那么桀的狗可以使它去吠尧，盗跖的客可以使他去刺杀许由。

✦爱：吝啬。✦桀之犬可使吠尧：比喻忠于主子，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对他狂叫。 ✦跖（zhí）：传说中的大盗。✦许由：相传为古代德行高洁之士。

何况因万乘之权，假圣王之资乎？然则荆轲湛七族，要离燔妻子，岂足为大王道哉！

何况凭恃国君的权势，借助圣王的能力呢！这样，荆轲为了燕太子丹刺秦王而任凭诛杀七族的事，要离为了吴王阖闾杀王子庆忌而甘愿烧死妻子儿女的事，哪里值得对大王说呢？

✦因：依靠，凭借。✦假：凭借。✦轲：指荆轲。✦湛：同“沉”，消灭七族：从曾祖至曾孙。荆轲为燕太子丹刺秦王，未成而死，其族坐之。✦要离：吴人。✦燔：烧。吴王阖闾派他去刺杀庆忌，他假装犯罪让阖闾砍断右手，烧死妻子，然后单身逃出，乘机接近庆忌，随即自杀。

“臣闻明月之珠，夜光之璧，以暗投人于道，众莫不按剑相眄者。何则？无因而至前也。

“我听说，明月珠，夜光璧，暗地里在路上投给人，人们没有不按着剑怒目相看的。为什么呢？因为这些珠玉无缘无故地来到面前。

✦眄：斜着眼睛看。

蟠木根柢，轮囷离奇，而为万乘器者，以左右先为之容也。

屈曲的树根，盘绕弯折，之所以被天子看重，是因为左右的人先给它雕刻修饰了。

✦蟠木：屈曲的树木。✦柢：树根。✦轮囷（qun）：盘绕曲屈的样子。✦容：雕刻装饰。

故无因而至前，虽出随珠、和璧，秪怨结而不见德；有人先游，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。

所以无缘无故地来到面前，就是随侯珠、和氏璧，也只会结怨而不会受到感谢；有人先去介绍、赞美，那么就是枯木朽株，也可以建立功劳而不被忘记。

✦随珠：即随侯珠。据说随侯救了一条蛇，后来蛇衔一颗大珠报答他，名为随侯珠。✦秪：同“只”。✦见德：被感激。✦游：宣扬。

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，身在贫羸，虽蒙尧、舜之术，挟伊、管之辩，怀龙逢、比干之意，

现在天下那些平民出身的士人，处于贫困之中，就是有尧、舜的治国之术，有伊尹、管仲的辩才，怀着龙逢、比干的忠心，

✦穷居：居处僻陋。✦羸：瘦弱。✦伊：伊尹，原是商汤妻陪嫁的奴隶。后佐汤伐夏桀有功，被委以国政。✦龙逢：姓关，传说是夏的贤臣。夏桀荒淫，作酒池糟丘，关龙逢极谏，遭囚杀。

而素无根柢之容，虽极精神，欲开忠于当世之君，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。

若是没有像树根那样得到雕饰，虽然使尽精力，想表忠心于当世的君主，那么君主必然会走上按剑怒目相看的老路。

✦极精神：殚精竭虑。 ✦袭：重复。✦迹：行径。

是使布衣之士，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。是以圣王制世御俗，独化于陶钧之士，而不牵乎卑乱之语，不夺乎众多之口。

这就使平民出身的士人，不能起到枯木朽株的作用了。所以圣王统治天下，应该像制陶时按照自己的规律旋转一样有独立的主张，而不被卑乱的谗言所牵制，不因为众多的议论而改变主张。

✦资：才用。 ✦制世御俗：统制，治理国家。✦御；驾御。 ✦陶钧：陶陶工使用的轮转。比喻帝王对国家政权的控制和运转。 ✦夺：乱。

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，而匕首窃发；周文王猎泾渭，载吕尚归，以王天下。

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而相信荆轲，结果遭到藏在地图中的匕首袭击；周文王猎于泾渭，载吕尚同车回去，因此称王于天下。

✦中庶子：太子的属官。✦蒙嘉：人名，荆轲至秦，由蒙嘉引见秦王。✦匕首窃发：荆轲事先将匕首藏在燕国督亢地方的地图里，献之秦王，秦王展示，图穷而匕首现，荆轲就拿起藏在图中的匕首去刺秦王。 ✦泾渭：即泾水和渭水，在今陕西境内。文王出猎，遇吕尚垂钓渭滨，载与同归，后来吕尚辅武王伐纣灭商，建立周朝。

秦信左右而亡，周用乌集而王。何则？以其能越挛拘之语，驰域外之议，独观乎昭旷之道也。

秦始皇听信左右宠臣的话而亡国，周文王任用偶然相识的贤人而称王于天下。为什么呢？因为周文王能够超出片面固执的言辞，摆脱肆无忌惮的议论，独自观察光明正大的道理。

✦乌集：喻偶合，指任用吕尚。✦挛拘：拳曲，这里是固执的意思。✦驰域外之议：指听取外界的意见。 ✦昭旷：光明豁达。

今人主沉谄谀之辞，牵帷墙之制，使不羁之士，与牛骥同皁。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。

现在的君主沉溺在逢迎奉承的话里，受到近臣妻妾的牵制，使那些不受羁缚的才识高超的士人，和牛马同槽共食。这就是鲍焦愤世嫉俗的原因啊。

✦帷墙：指妻妾宠臣。✦不羁：不受约束。✦皁：同“皂”，喂牛马的木槽。 ✦鲍焦：古代隐士，怨愤当时世乱，耕田而食，穿井而饮，非妻所织不服，曾受到孔子学生子贡的讥笑，最后抱木而死。

 “臣闻盛饰入朝者，不以私污义；底厉名号者，不以利伤行。

“我听说穿戴整齐进入朝廷的人，不用私心去玷污道义；努力修身立名的人，不为私利而伤害德行。

✦盛饰入朝：衣冠整齐，到朝中办事。指严肃对待国事。 ✦底厉：通“砥砺”，磨刀石，引申为磨炼。

故里名‘胜母”，曾子不入；邑号‘朝歌’，墨子回车。

所以村名叫‘胜母’，曾子就不进去；城名叫‘朝歌’，墨子就回转车头。

✦曾子：即曾参，孔子学生，他事亲至孝。有次遇一里巷名叫“胜母”，他认为这个名字违反孝道，因而不走进去。✦朝歌：殷都城，在今河南淇县。✦墨子：即墨翟，墨家学说创始人。他提倡“非乐”，有次去朝歌，觉得这一名字与自己主张不合，便掉转车头走开。

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，笼于威重之权，胁于位势之贵，回面污行，以事谄谀之人，

现在想使天下胸怀远大的士人，被威重的权力所笼络，被高贵的地位所胁迫，改变节操，不讲品行，去事奉献媚取宠的人，

而求亲近于左右，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，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？”

而求得亲近于君主左右，那么士人只有伏在深山湖泽之间死去罢了，哪里有尽忠守信而到宫廷里来的呢！”

✦堀穴岩薮：指山泽隐居之处。✦堀，通“窟”。 堀:通“窟”。✦薮：湖泽。✦阙下：宫阙之下，帝王居住的地方，借指朝廷。

本篇简介

 邹阳被羊胜谗毁而被下狱，他在狱中给梁孝王写了这封信。信中列举了大量历史人物的事迹来表白自己的忠信，申诉自己无罪。梁王看过这封信后就将他释放了，并尊为上客。文章运用丰富的历史典故和比喻，骈散并行，感情沉郁。

本篇名句

女无美恶，入宫见妨；士无贤不肖，入朝见嫉。

女子无论美丑，一进入皇帝的后宫便被人嫉妒；士人无论有没有才能，一进入朝廷受到重用便被人嫉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