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五·酷吏列传序《史记》

孔子曰：“导之以政，齐之以刑，民免而无耻。

孔子说：“用政令来统治人，用刑法来制约人，人民虽然避免了犯法却不懂得耻辱；

✦此所引的几句话出自《论语·为政》篇。✦导：引导。《论语》作“道”，通“导”。政：政令。✦齐：整齐。此为约束之意。✦免：免于死罪。

导之以德，齐之以礼，有耻且格。”

用道德来引导人，用礼节来统一人，人民就会既懂得耻辱而又行为端正”。

✦格：革。此言百姓革除坏毛病而走上正路。按程树德《论语集释》引黄式三语曰：“格、革，音义并同，当训为革。”

老氏称：“上德不德，是以有德；下德不失德，是以无德。”“法令滋章，盗贼多有。”

老子说：“道德高尚的人不局限于形式上的‘道德’，所以他是有道德的；道德低下的人只能死守形式上的‘道德’，所以他是没有道德的；法令越多越，盗贼就越多。”

✦老氏：指老子李耳。以下引文前四句出自《老子》第三十八章，后二句出自《老子》第五十七章。✦上德：具有高尚道德的人。✦不德：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。按陈鼓应《老子注译及评介》：“上德的人，因任自然，不表现为形式上的德。”✦是以：因此。✦有德：实际上是有德的。✦下德：道德低下的人。✦不失德：竟谓执守形式上的德。✦无德：没有实际的德。✦滋章：越发严酷。章，通“彰”，此为森严酷烈的意思

太史公曰：信哉是言也！法令者治之具，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。

太史公说：这些话是确实可信的啊！法令，是统治的工具，而不是把混浊的政治变为清明的政治的根本。

✦信哉：可信啊。✦是言：这些话。✦具：工具。✦制治：管理政治。✦清：政治清明。✦浊：政治污浊。

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，

从前天下的法网曾经十分严密了，然而奸诈欺骗的事情经常发生，

✦昔：从前。此指秦朝。✦网：法网。✦奸伪：奸邪欺诈。✦萌起：不断产生。

其极也，上下相遁，至于不振当是之时，吏治若救火扬沸，

最厉害的时候，上下互相营私作弊，以至于把国家弄得一蹶不振。那个时候，治理百姓就像扬汤止沸一样紧急，

✦极：极点，指情况最严重之时。✦遁：欺瞒。✦振：振作。✦救火扬沸：意谓无济于事。按“救火”是负薪救火。“扬沸”。是扬汤（热水）止沸（热水）。

非武健严酷，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！言道德者，溺其职矣。

不是勇武刚健的官吏使用严酷的手段，怎么能够胜任其事而求得一时的苟安和快意呢？那时，讲道德的人失职了。

✦武健：强健有力。✦严酷：指严厉的法令。✦恶：何。✦溺其职：丧失其职。

故曰“听讼，吾犹人也，必也使无讼乎。”

所以说：“审理诉讼，我和别人一样，一定要没有诉讼才好呢。”

✦听讼：判案。按此三句出自《论语·颜渊》篇。✦吾：孔丘自称。✦犹人：与别人相等。

“下士闻道大笑之”。非虚言也。

“不懂道理的人，听到别人讲道理就大笑。”这不是空话吗。

✦下士：愚蠢浅陋的人。按此句出自《老子》第四十一章。

汉兴，破觚而为圜，斫雕而为朴，网漏于吞舟之鱼，

汉朝兴起的时候，把方的改成园的，变雕镂为朴素，法网粗疏得可以漏掉吞舟的大鱼，

✦觚（ｇū）：古代有梭角的酒器。圜（ｙｕáｎ）：通“圆”。按这句喻汉代的法制较秦代有重大变化。✦斫（ｚｈｕó）：砍削。✦雕：指雕刻的花纹。✦朴（ｐǔ）：本。此指本来的状态。此句说汉代法律重视本质，不重形式。✦吞舟之鱼：指大鱼。此句言汉法宽疏。

而吏治蒸蒸，不至于奸，黎民艾安。由是观之，在彼不在此。

而吏治蒸蒸日上，不至于发生奸邪的事情，老百姓都安居乐业。由此看来，治理国家在于道德而不在于严酷的法网。

✦吏治：官吏的治绩。：纯厚盛美。✦艾（ｙì）安：太平无事。艾，通“乂”。✦彼：指宽厚。✦此：指酷刑。

本篇简介

本文是《酷吏列传》的序，表明了司马迁反对严刑酷吏，实行德政的政治思想。这种思想，一方面来自儒家之礼治德政，一方面来自道家之无为而治。司马迁亲身体验过酷吏的残害。他用一种愤激之情，在文中写了十个酷吏。当然司马迁并没有完全否定他们，但展现了酷吏残酷的行为和他们所操持的森严的世界。他引用孔子、老子的话，又把秦朝法网严密、汉初法制宽仁进行对照，以阐明自己的观点。 对本文吴楚材作概括：“意只是当任德而不当任刑，两引孔、老之言便见。又以秦法苛刻、汉治宽仁两两相较，明示去取。叹昔日汉德之盛，则今日汉德之衰，隐然自见于言外。语不多而意深厚也。”（见［清］吴楚材、吴调侯《古文观止》卷五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