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五·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《史记》

太史公曰：古者人臣功有五品，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，

太史公说：古时候臣子的功劳有五种：用德行建立政权、安定国家的叫“勋”；

✦社：古代帝王、诸侯祭祀的土神。✦稷：古代帝王、诸侯祭祀的谷神。“社”、“稷”连言，则用以代指国家。

以言曰劳，用力曰功，明其等曰伐，积日曰阅。

用言论建立政权安定国家的叫“劳”；用力气建立政权安定国家的叫“功’；把功劳一级一级地积累下来的叫“伐”；按照任事时间的长久来计算功劳的叫“阅”。

✦等：等级。这里泛指各种带有等级的国家制度。

封爵之誓曰：“使河如带，泰山若厉。国以永宁，爰及苗裔。”

封爵的誓词说：“使黄河如衣带，使泰山如砥石，国家因此永远安宁，爵位传给后世子孙。”

✦封爵之誓：汉高祖封侯时有约誓，欲使功臣所得爵位世代相传。誓词以丹色刻写在铁券上，即所谓“丹书铁券”。✦河：黄河。✦带：衣带。“使河如带”，使黄河变成衣带一般狭小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，以此来譬喻久远。✦厉：磨刀石。“泰山若厉”，使泰山变成磨刀石一样短小，这同“使河如带”一样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此句意在表示久远。✦爰（yuán）：乃，于是。✦苗裔：子孙后代。“爰及苗裔”，此四句誓词《困学纪闻》十二引《楚汉春秋》作“使黄河如带，太山如砺。汉有宗庙，尔无绝世”。

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，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。

当初封爵的时候，未尝不想使功臣的基业坚固，但到他们的后代却渐渐地衰落了。

✦根本：指汉高祖时期始受封的功臣。✦枝叶：指功臣侯者的后裔。✦陵夷：衰颓。

余读高祖侯功臣，察其首封，所以失之者，曰：异哉所闻！

我读高祖给功臣封侯的事迹，研究那当初封侯和后来失侯的缘故，我说：“与我所听到的不同啊！”

✦余：我。“读高祖侯功臣”，阅读高祖对功臣进行封爵的记载。这种记载，即是当时的侯籍。✦异哉所闻：此谓异于下文提到的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记载的情况，并不是异于“使河如带，泰山若厉”云云之意。

《书》曰“协和万国”，迁于夏商，或数千岁。

《书经》说：“万国的诸侯和睦团结。”一直延续到夏朝、商朝，有的已几千年。

✦《书》：即《尚书》。✦协和万国：语出《尚书·尧典》。《尧典》作“协和万邦”。“邦”改作“国”，避汉高祖刘邦讳。在《尧典》中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尧使各个邦国之间关系和协。

盖周封八百，幽厉之后，见于《春秋》。

大概周朝封了八百诸侯，幽王、厉王之后，记载见于《春秋》。

✦幽：周幽王，周宣王之子，公元前七八一年至前七七一年在位。在位期间，为政昏乱，被杀于骊山下，西周灭亡。事迹详见本书《周本纪》。✦厉：周厉王，周夷王之子。执政期间，剥削繁苛，压制舆论，公元前八四一年，国人暴动，厉王出奔彘（在今山西霍县），十四年后死于彘。事迹详见本书《周本纪》。

《尚书》有唐虞之侯伯，历三代千有余载，自全以蕃卫天子，岂非笃于仁义，奉上法哉？

《尚书》记载唐尧、虞舜时的侯伯，经历了夏、商、周三代，有一千多年，他们保全自己并拱卫天子。难道他们不是笃信仁义、奉行国家的法令吗？

✦唐虞：即陶唐氏和有虞氏，皆为传说时期的远古部落，其首领前者是尧，后者是舜。　✦蕃（fān）：与“藩”字通，屏障的意思。

汉兴，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。天下初定，故大城名都散亡，

汉朝兴起的时候，功臣受到封爵的有一百多人，当时天下初定，所以大城名都散失的户籍、逃亡的人口很多，

✦功臣受封者百有余人：据表间所列，高祖功臣侯者一百三十七人，另有王子四人，外戚二人，共一百四十三人。实际上，高祖功臣受封为侯的，本表尚有漏载者。

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，是以大侯不过万家，小者五六百户。

可以计算到的户口只有十分之二、三。因此大侯的封邑不超过一万户，小侯只有五六百户。

后数世，民咸归乡里，户益息，萧、曹、绛、灌之属或至四万，小侯自倍，富厚如之。

经过几代以后，人民都回到故乡，户口增多，肖何、曹参、周勃、灌婴之辈，有的增到四万户，小侯的封邑也增加了一倍，富足和大侯一样。

✦萧、曹、绛、灌：指萧何、曹参、绛侯周勃、灌婴。

子孙骄溢，忘其先，淫嬖。至太初百年之间，

他们的子孙骄奢淫逸，忘记了祖先的创业艰辛，专门干淫邪的事情。到武帝太初年间，只过了百来年，

✦太初：汉武帝年号，凡四年，时当公元前一○四年至前一○一年。

见侯五，余皆坐法陨命亡国，秏矣。

仍然为侯的只有五人，其余的都犯了法，丧了性命，亡了国家，已经完蛋了。

✦见：与“现”字同。“见侯五”，指平阳侯曹宗、曲周侯郦终根、埤山侯仁、戴侯秘蒙、谷陵侯冯偃。✦秏：与“耗”字同，义为无、尽。

罔亦少密焉，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。

朝廷的法网也稍微严密了一些，但都是他们自己不兢兢业业不遵守当代的法令。

✦罔（wǎng）：与“网”字同，法网。✦少：稍略，略微。✦兢兢（jīng）：小心谨慎。

居今之世，志古之道，所以自镜也，未必尽同。

生活在当今的时代，记得古代的治世之道，用它像镜子一样照照自己，当代的做法未必要和古代完全相同。

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，要以成功为统纪，岂可绲乎？

做帝王的，各人所采用的礼教和奉行的事务并不相同，总要以成功的经验作指导，难道可以强求一致吗？

✦绲（hún）：与“混”字通。

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，亦当世得失之林也，何必旧闻？

观察那些之所以受到尊崇和之所以被废受辱的王侯，很多也是当世得失的例子，何必看古代的事例呢？

于是谨其终始，表其文，颇有所不尽本末；

于是我谨慎地搜集了他们的兴衰始末，在文章中表明其事，有很多开头和结尾叙述得不完全的，

著其明，疑者阙之。后有君子，欲推而列之，得以览焉。

注明，有怀疑的地方空缺着。以后有哪位君子，想要推演补充的，使我得以阅读啊！

本篇简介

 西汉建国以后，论功行赏，高祖封了萧何等一百四十余人为侯。 司马迁考察了这些功臣侯者的历史资料，编成《史记》十表之一的《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，本文是这篇表的序。在本文中，司马迁探究了那些被封为侯的功臣受封和后来衰微的发展过程，“靡不有初，鲜克有终”。认为他们之所以日趋没落，主要是他们的子孙因富贵而日益骄横，不能自我约束，以至犯法；其次是法网日趋繁荣。这些情况，可供后来学者参考。

清人李景星对此文赞不绝口“是表序论，纯从两面夹写，于汉待功臣之寡恩及功臣不善自处之故，曲曲传出，而却无一字呆板，用笔之妙，真不可思议。”（见［清］李景星《史记评议》卷一）

本篇名句

太史公曰：古者人臣功有五品，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，以言曰劳，用力曰功，明其等曰伐，积日曰阅。

太史公说：古时候臣子的功劳有五种：用德行建立政权、安定国家的叫“勋”；用言论建立政权安定国家的叫“劳”；用力气建立政权安定国家的叫“功’；把功劳一级一级地积累下来的叫“伐”；按照任事时间的长久来计算功劳的叫“阅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