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五·秦楚之际月表《史记》

太史公读秦楚之际，曰：初作难，发于陈涉；

太史公研读关于秦楚之际的记载，说：最早发难的是陈涉，

✦太史公：司马迁自称。因司马迁曾任汉太史令，所以自称太史公。✦作难（nàn）：作乱；造反。✦陈涉：名胜，字涉，阳城（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）人。他同吴广首先起兵反秦，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农民起义领袖。

虐戾灭秦，自项氏；拨乱诛暴，平定海内，卒践帝祚，成于汉家。

残酷暴戾地灭掉秦朝的是项羽，拨乱反正、诛除凶暴、平定天下、终于登上帝位、取得成功的是汉家。

✦虐戾（nüèlì）：残暴，凶狠。✦项氏：这里指项羽。项羽，名籍，字羽，下相（今江苏省宿迁县西）人。秦二世时，陈涉首先发难。项羽和叔父项梁起义兵，大破秦军，率领五国诸侯入关灭秦，分封王侯，自称“西楚霸王”。✦践：登上，踏上。✦祚（zuò）：通“阼”，帝位。

五年之间，号令三嬗，自生民以来，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！

五年之间，号令变更了三次，自从有人类以来，帝王受天命的变更，还不曾有这样急促的。

✦三嬗（shàn）：三次更替。指陈涉、项氏、汉高祖。嬗，通“禅”。更替，变迁。✦生民以来：谓有人类以来，即有史以来。✦斯：这，这样。✦亟（jí）：急切，急速。✦也：用在句末，表示坚决的语气。

昔虞、夏之兴，积善累功数十年，

当初虞舜、夏禹兴起的时候，他们积累善行和功劳的时间长达几十年，

德洽百姓，摄行政事，考之于天，然后在位。

百姓都受到他们恩德的润泽，他们代行君主的政事，还要受到上天的考验，然后才即位。

✦洽：融洽，悦服。✦摄行：代理。

汤、武之王，乃由契、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，

商汤、周武称王是由契、后稷开始讲求仁政，实行德义，经历了十几代，

✦汤：即商汤王，名履，放逐夏桀，建立商朝。✦武：即周武王，姓姬，名发，西伯姬昌之子。诛杀商纣（zhòu），建立周朝。✦契（xiè）：帝喾之子。虞舜之臣，封于商，赐姓子氏，为商朝的始祖。✦后稷：虞舜时农官名。弃掌管其事，因亦称弃为后稷，为周朝的始祖。

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，犹以为未可，其后乃放弑。

到周武王时，竟然没有约定就有八百诸侯到孟津相会，他们还认为时机不到。从那时以后，才放逐了夏桀，杀了殷纣王。

✦孟津，地名，在今河南省孟县南，又名河阳渡。周武王伐纣，曾在这里会集八百诸侯。《书·武成》：“既戊午，师逾孟津。”✦放弑（shì）：指商汤王放逐夏桀，周武王诛杀商纣，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：“汤放桀，武王伐纣。”

秦起襄公，章于文、缪，献、孝之后，稍以蚕食六国，

秦国自襄公时兴起，在文公、穆公时显示出强大的力量，到献公、孝公之后，逐步侵占六国的土地。

✦襄公：秦襄公，周平王东迁时始列为诸侯。✦章：显著，显赫。✦文、缪（mù）：秦文公、缪公，春秋时候秦国两个国君。缪，一作“穆”。✦献、孝：秦献公、孝公，战国时期秦国两个国君。✦蚕食：像蚕吃桑叶般慢慢地吞并。

百有余载，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。

经历了一百多年以后，到了始皇帝才兼并了六国诸侯。

✦并：兼并。✦冠带之伦：高冠大带之辈，指六国诸侯。一说，比喻习于礼教的人民，别于夷狄而言。

以德若彼，用力如此，盖一统若斯之难也！

实行德治像虞、夏、汤、武那样，使用武力像秦国这样，才能成功，统一天下是如此艰难！

✦彼：指虞、夏、商、周。✦此：指秦。

秦既称帝，患兵革不休，以有诸侯也，于是无尺土之封，

秦称帝之后，忧虑过去的战争所以不断，是由于有诸侯的缘故，因此，对功臣、宗室连一尺土地都没有分封，

✦兵革不休以有诸侯：这是一个表示前果后因的句子，意即“所以兵革不休是因为有诸侯的缘故”。以，因。

堕坏名城，销锋镝，锄豪杰，维万世之安。

而且毁坏有名的城池，销毁刀箭，铲除各地的豪强势力，打算保持万世帝业的安定。

✦堕（huī）：毁坏。✦销：溶化；✦锋：刀刃。✦镝（dí）：箭头。✦维：同“惟”。度量，计算。

然王迹之兴，起于闾巷，合从讨伐，轶于三代。

然而帝王的功业，兴起于民间，天下英雄豪杰互相联合，讨伐暴秦，气势超过了三代。

✦闾巷：里巷。✦合从（zòng）：即“合纵”，谓联合各路军队。✦轶（yì）：胜过。✦三代：谓夏、商、周三代。

乡秦之禁，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，

从前秦国的那些禁令，恰好用来资助贤能的人排除创业的困难而已。

✦乡：通“向”。从前。✦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：“为”后省宾语“之”（代贤者）。✦难，谓困难。✦耳，而已，罢了。

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，安在无土不王？

因此，发愤有为而成为天下的英雄，怎么能说没有封地便不能成为帝王呢？

✦无土不王：这里用的是一句古语。意为“没有封地便不能做王”。

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？岂非天哉？

这就是上天把帝位传给所说的大圣吧！这难道不是天意吗？

✦“此乃……乎？”句：相当于现代汉语的“这是……吧？”疑问句。传（zhuàn）：谓书籍记载。✦“岂非……哉？”句：相当于现代汉语的“难道不是……吗？”反诘句。用否定表示肯定。

岂非天哉？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？

这难道不是天意吗？如果不是大圣，谁能在这乱世承受天命建立帝业呢！

✦“非……孰能……者乎？”句：相当于现代汉语的“不是……谁能……的呢？”反诘句。

本篇简介

本文是司马迁《史记》中的一表。“表”是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创立的一种史书体例，是以表格的形式表现某一时期的史事、人物的。秦楚之际是指秦二世在位时期和项羽统治时期。时间虽短，但事件变化多端，所以按月来记述，称为“月表”。本文是司马迁在《秦楚之际月表》前面所写的序言。这篇序言概括了秦楚之际政治形势的特点：即陈涉发难、项羽灭秦、刘邦称帝，而这些又都是在短促的时间内发生的。文章回顾了历史上一些帝王统一天下的艰难历程，分析了秦楚之际“号令三嬗”，而汉高祖终于称帝的原因，结论有独到之处。

✦秦：指秦二世胡亥。✦楚：指西楚霸王项羽。✦表：是《史记》创立的一种体例，它用表格的形式来表述历史人物和历史事实。《史记》中的表一般为年表，因秦楚之际天下未定，变化很快，就采取按月记述，把当时发生的大事列为月表。

本篇名句

昔虞、夏之兴，积善累功数十年，德洽百姓，摄行政事，考之于天，然后在位。

当初虞舜、夏禹兴起的时候，他们积累善行和功劳的时间长达几十年，百姓都受到他们恩德的润泽，他们代行君主的政事，还要受到上天的考验，然后才即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