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四 ·卜居·屈原·《楚辞》

屈原既放，三年不得复见，竭知尽忠，而蔽鄣於谗，心烦虑乱，不知所从。

屈原已经遭到放逐,三年了不能与楚王相见。竭尽智慧效忠君王,而仍被阻隔于小人的谗言。心中烦闷思虑紊乱,不知应该怎么办。

✦《卜居》：《楚辞》篇名。东汉王逸认为是屈原所作。卜居：占卜自己该怎样处世，何去何从。✦屈原：战国时代的伟大诗人。✦放:放逐。✦复见:指再见到楚王。✦蔽鄣(zhāng):遮蔽、阻挠。

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：“余有所疑，原因先生决之。”詹尹乃端策拂龟曰：“君将何以教之？”屈原曰：

就去拜见太卜郑詹尹说:“我有许多疑惑之事,愿请教先生帮我决断。”詹尹数好筹策拂拭龟壳说:“您将有什么见教之言?”屈原说:

✦太卜郑詹尹：太卜：掌管卜筮的官。郑詹尹：人名。✦决：决断。✦端策:数计蓍草;端,数；策，古代占卜用的蓍草。✦拂龟:拂去龟壳上的灰尘。龟，古代用来占卜用的龟甲。

“吾宁悃悃款款，朴以忠乎？将送往劳来，斯无穷乎？

我应该宁肯诚恳真挚，纯朴而且忠实呢?还是无休无止送往迎来八面玲珑，力求不陷于穷困呢?

✦宁……将……：选择句式。宁，宁可，宁愿。将，抑或，还是。✦悃(kǔn捆)悃款款:诚实勤恳的样子。✦送往劳来:送往迎来。劳,慰劳。意即忙于世俗的应酬。

宁诛锄草茅，以力耕乎？将游大人，以成名乎？

应该除草助苗努力耕耘?还是游说权贵以求取虚名?

✦大人:指达官贵人。

宁正言不讳，以危身乎？将从俗富贵，以媮生乎？

应该直言不讳不怕危及自身?还是贪图世俗富贵苟且偷生?

✦婾生:贪生。婾,同“偷”。

宁超然高举，以保真乎？

应该远走高飞保全真性?

✦超然:高超的样子。高举:远走高飞。保真:保全真实的本性。

将哫訾栗斯，喔咿嚅儿，以事妇人乎？

还是阿谀逢承屈己从俗,奴颜婢膝地取媚妇人?

✦哫訾(zúzi):义同“趦趄”,想前进又不敢的样子。✦栗斯:与“哫訾”同义。✦喔咿:想说话又不敢的样子。✦儒儿(ni):与“喔咿”同义。✦喔咿嚅儿：强颜欢笑的样子。✦妇人: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。

宁廉洁正直，以自清乎？将突梯滑稽，如脂如韦，以洁楹乎？

应该廉洁正直清白自处?还是应该虚伪圆滑，像脂膏和熟牛皮一样没有骨气地围绕别人转呢？

✦突梯:圆滑的样子。✦滑(gǔ)稽:一种能转注吐酒、终日不竭的酒器,后借以指应付无穷、善于迎合别人。✦如脂如韦:谓像油脂一样光滑,像熟牛皮一样柔软,善于应付环境。✦洁楹:度量屋柱,顺圆而转,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。洁,借为“絜(xié)”,《楚辞补注》引《文选》亦作“絜

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？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乎？与波上下，偷以全吾躯乎？

应该气宇轩昂像矫健的千里驹?还是像水中的野鸭飘浮不定随波逐流,苟且保全身躯?

✦昂昂:昂首挺胸、堂堂正正的样子。✦氾(fàn)氾:漂浮不定的样子。✦凫(fú):水鸟,即野鸭。此字下原有一“乎”字,据《楚辞补注》引一本删。

宁与骐骥亢轭乎？将随驽马之迹乎？

应该与骏马并驾齐驱奔驰?还是追随劣马的步子?

✦亢轭(è):并驾而行。亢,同“伉”,并也;轭,车辕前端的横木。✦驽(nǔ)马:劣马。

宁与黄鹄比翼乎？将与鸡鹜争食乎？

应该与天鹅并着翅膀飞翔,还是与鸡鸭争抢食粮?

✦黄鹄:天鹅。✦鹜:鸭子。

此孰吉孰凶？何去何从？

这到底哪个吉利哪个凶险?哪样不能做哪样可以干?

世溷浊而不清：蝉翼为重，千钧为轻；

世道浑浊秽恶不清,薄薄的蝉翼被认为很重,千钧之物却被认为太轻;

✦溷(hùn)浊:肮脏、污浊。✦千钧:代表最重的东西。古制三十斤为一钧。

黄钟毁弃，瓦釜雷鸣；谗人高张，贤士无名。

发音宏亮的黄钟被毁坏抛弃,鄙俗的瓦釜之声却被说成雷鸣;谗佞的小人趾高气扬,贤能之士却没有声名。

✦黄钟:古乐中十二律之一,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。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。✦瓦釜:陶制的锅。这里代表鄙俗音乐。✦高张:指坏人气焰嚣张,趾高气扬。

吁嗟默默兮，谁知吾之廉贞？”

叹息着只能默默不出声,谁知道我的廉正坚贞?”

詹尹乃释策而谢曰：“夫尺有所短，寸有所长，物有所不足，智有所不明，

詹尹于是放下筹策辞谢说:　“一尺有嫌它太短之处,　一寸有觉其够长之时;　美好的事物也会有所不足,　高深的智慧也会有所不知;

✦谢:辞谢,拒绝。

数有所不逮，神有所不通，用君之心，行君之意。龟策诚不能知事。”

卦数的推算有所不及,神灵的法力有所不至。用您自己的心去思考,按您自己的意愿行动,龟卜蓍占实在不能料知此事。”

✦数:卦数。✦逮:及。

本篇简介

《卜居》是《楚辞》中的一篇。“卜居”的意思是占卜自己该怎么处世，何去何从。相传为屈原所作，实际上是楚国人在屈原死后为了悼念他而记载下来的有关传说。文章表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败，反映了屈原的愤慨和不满，歌颂了他坚持真理、不愿同流合污的斗争精神。

本篇名句

夫尺有所短，寸有所长，物有所不足，智有所不明，

一尺有嫌它太短之处,　一寸有觉其够长之时;　美好的事物也会有所不足,　高深的智慧也会有所不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