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三 · 祭公谏征犬戎《国语·周语上》

穆王将征犬戎，祭公谋父谏曰：“不可！先王耀德不观兵。

周穆王将征伐犬戎，祭公谋父劝阻说：“不行。先王显示德行而不炫耀武力。

✦祭公谋父：周穆王的大臣。✦耀德：明德，昭显德行。✦观兵：示兵，炫耀兵力。

夫兵，戢而时动，动则威；观则玩，玩则无震。

兵力是储存起来到一定时候动用的，一动用就使人畏惧；炫耀武力就会滥用，滥用就不能使人畏惧。

✦戢（jí）：藏聚，收藏。

是故周文公之《颂》曰：‘载戢干戈，载櫜弓矢。我求懿德，肆于时夏，允王保之。’

所以周公的《诗经·周颂·时迈》说：‘收起干戈，藏起弓箭。我追求美好的德行，施行于华夏。相信我王定能保有天命！’

✦櫜（gāo）：收藏弓箭、铠甲的器具。✦懿德：美德。✦肆：陈列，此为施布之意。✦允：确实。

先王之于民也，茂正其德而厚其性，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；

先王对于百姓，勉励他们端正品德，使他们的性情更加宽厚，扩大他们的财源，改进他们的工具；

✦茂：同“懋”，勉励。✦阜：大，在这里有丰富满足之意。✦器用：生产或生活上所需的器具。

明利害之乡，以文修之，使务利而避害，怀德而畏威。故能保世以滋大。

指明利害的方向，用礼法整顿他们，使他们追求利益而避免祸害，怀念恩德而畏惧威力，所以能保证周王室世代相承，日益壮大。

✦乡（xiàng）：同“向”，此指关键所在。

“昔我先世后稷，以服事虞、夏；及夏之衰也，弃稷弗务。

从前我们先王世代做农官之长，服事虞、夏两朝。到夏朝衰落的时候，废除了农官，不再致力于农业，

✦后稷：名弃，周人的始祖，是舜的农官。✦弃稷弗务：废弃稷的管职，不再讲究务农。

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，而自窜于戎、翟之间。不敢怠业，时序其德，纂修其绪，修其训典；

我们先王不窋，因而失去了官职，隐藏到戎狄中间。他仍然不敢怠慢祖业，时常称道祖先的功德，继续完成祖先留下的事业，研习祖先的训令和典章；

✦不窋（zhù）：弃的儿子。✦窜：逃匿。✦翟：通“狄”。✦业：指农事。✦序：布，传布。✦纂：继续。✦绪：事业。

朝夕恪勤，守以惇笃，奉以忠信；奕世载德，不忝前人。

早晚谨慎勤恳，保持醇厚诚恳，奉行忠实守信，世代继承祖先的功德，不辱前人。

✦奕世：累世，世世代代。✦惇笃（dūn dǔ）：淳厚笃实。✦载：承载，传承，继承。✦不忝：不辱。

至于武王，昭前之光明，而加之以慈和，事神保民，莫不欣喜。

到了武王，发扬前代光明的德行，再加上仁慈与温和，事奉神灵，保养百姓，莫不欢欣喜悦。

商王帝辛，大恶于民，庶民弗忍，欣戴武王，以致戎于商牧。是先王非务武也，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。

商王帝辛，大为百姓所憎恶，百姓不能忍受，欣然拥戴武王，在商朝国都郊外的牧野地方作战。这不是先王致力于武力，而是为了尽力体恤百姓的痛苦，除掉他们的祸害。 

✦欣戴：爱戴。✦戎于商牧：在牧野与商军作战。✦勤恤民隐：体恤老百姓的痛苦。✦隐：痛苦。

“夫先王之制：邦内甸服，邦外侯服，侯、卫宾服，蛮、夷要服，戎、翟荒服。

先王的制度：王畿以内五百里的地方称甸服，王畿以外五百里的地方称侯服，侯服以外至卫服以内的地方称宾服，宾服以外的蛮、夷地方称要服，要服以外的戎、狄地方称荒服。

✦邦内：即畿内，天子都城五百里以内地区。✦甸服：以田赋朝贡天子。✦邦外：“甸服”以外五百里的地区。✦侯服：以诸侯之礼服事天子。✦侯、卫：指侯圻，卫圻，“侯服”之外五百里的地区，为中国边界，诸侯外卫。✦宾服：以宾客之礼服事天子。✦蛮、夷：指南方和北方的少数民族。✦要（yāo）服：立约结盟以服事天子。✦戎、翟：指西方和北方的少数民族。✦荒服：戎、翟所处之地为更远的边荒地区，故称荒服。

甸服者祭，侯服者祀，宾服者享，要服者贡，荒服者王。

甸服地方的诸侯供给天子祭祀祖父、父亲的祭品，侯服地方的诸侯供给天子祭祀高、曾祖的祭品，宾服地方的诸侯供给天子祭祀远祖的祭品，要服地方的诸侯供给天子祭神的祭品，荒服地方的诸侯则朝见天子。

✦王：进京朝见周王。

日祭、月祀、时享、岁贡、终王，先王之训也。

祭祖父、父亲的祭品一日一次，祭高、曾祖的祭品一月一次，祭远祖的祭品一季一次，祭神的祭品一年一次，朝见天子一生一次。这是先王的遗训。 

✦日祭：甸服者距京都最近，要每日供应天子祭祀祖考的物品。✦月祀：侯服者要每月供应天子祭祀高祖、曾祖的物品。✦时享：宾者要每季向天子供献祭祀宴享的物品。时，指四时。✦岁贡：要服者要年向天子行一次供献之礼。✦终王：荒服者终身只要在新的周王即位进京朝见一次。

有不祭则修意，有不祀则修言，有不享则修文，有不贡则修名，有不王则修德；序成而有不至，则修刑。

如有不逐日进贡的，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思想；有不按月进贡的，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言语；有不按季进贡的，天子就修应该搞好政令教化；有不进岁贡的，天子就修明尊卑名分；有不朝见的，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德行。这几个方面依次做到而仍有不来的，天子就修明刑法。

✦修意：检查自己的思想。✦修言：检查自己的言语。✦修文：检查政令教化。✦修名：检查尊卑名分。✦修德：用德行去感化。✦序成：指把上述修意、修言、修文、修名、修德五者依次做好。✦修刑：用刑法处罚。

于是乎有刑不祭，伐不祀，征不享，让不贡，告不王；

这时就有惩罚不逐日进贡的，讨伐不按月进贡的，征讨不按季进贡的，责备不进岁贡的，晓谕不来朝见的。

✦告：用书面的文字告知。

于是乎有刑罚之辟，有攻伐之兵，有征讨之备，有威让之令，有文告之辞。

这时也就有惩治的法律，有攻伐伪军队，有征讨的装备，有严厉谴责的命令，有用文字晓喻的文告。

✦辟：法令。✦让威之令：斥责的命令。✦文告之辞：告谕的文辞。

布令陈辞而又不至，则又增修于德，无勤民于远。是以近无不听，远无不服。

发布命令，公布文告，而再有不来的，天子就在德行上增强修养，不让百姓到远方去受苦。 所以近处的诸侯无不听命，远方的诸侯无不归顺。

✦勤民于远：劳苦百姓到远地打仗。

“今自大毕、伯仕之终也，犬戎氏以其职来王，天子曰：‘予必以不享征之，且观之兵。’

现在大毕、伯士一去世，新即位的犬戎国君就带着贡品前来朝见，天子却说：‘我一定要以不享的罪名征讨他，并且向他炫耀武力’

✦大毕、伯仕：犬戎族的两个君主。✦终：去世。✦以其职来王：按照他们荒服者应守的职分来朝王。✦以不享征之：用“不享”的罪名征讨它。“不享”，本指宾服者不供时享，而犬戎作为“服”，是没有供时享的义务的，以“不享”征讨，属于罚不当罪。

其无乃废先王之训，而王几顿乎？吾闻夫犬戎树惇，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，其有以御我矣！”

这样做恐怕会废弃先王的遗训，而使朝见天子之礼濒于破坏吧？我听说那犬戎国君秉性敦厚，能遵循祖先的遗德，遵守终生朝见一次之礼，专一不二，他们会有防御我们的准备的。”

✦乃：恐怕，只怕。✦王几顿乎：“荒服者王”的规定遭到破坏。✦顿：败坏。✦树惇：树立敦厚的德行。✦帅旧德：遵循先人的道德规范。帅，遵循。✦守终纯固：守卫其国家一直专心致志。

王不听，遂征之，得四白狼、四白鹿以归。自是荒服者不至。

穆王不听，去征战犬戎，只得到四只白狼、四只白鹿带回来了。从此以后，荒服地方的诸侯就不来朝见了。

文章简介

本文是《国语》中的第一篇。周王朝到了穆王执政时期，王室的统治能力日渐衰弱，但由于国家比较安定，生产力有了一定的发展，社会经济繁荣。此时的穆王却目空一切，滋生了要“周行天下”、使其车辙马迹遍及天下的勃勃野心。于是便不顾祭公谋父的劝阻征讨犬戎，原想借此炫耀自己的神武，结果却无功而返，仅捕捉到了四条白狼、四头白鹿，却造成了“荒服者不至”的不良后果。

      本文虽短小，但结构严谨，资料齐全，叙述详备，论证层次井然，气势充沛，很有说服力。

本篇名句

先王耀德不观兵。夫兵，戢而时动，动则威；观则玩，玩则无震。

先王显示德行而不炫耀武力。兵力是储存起来到一定时候动用的，一动用就使人畏惧；炫耀武力就会滥用，滥用就不能使人畏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