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二 · 子产坏晋馆垣《左传》

子产相郑伯以如晋，晋侯以我丧故，未之见也。

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，晋平公因 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，没有接见他们。

✦子产：即公孙侨，郑国的执政大夫，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。✦相：辅佐。✦郑伯：指郑简公。

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。士文伯让之，曰：

子产派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，把自己的车马放进去。晋国大夫士文伯责备子产说：

✦坏：拆毁。✦馆垣：宾馆的围墙。✦士文伯：晋国大夫 士訇。✦让：责备。

“敝邑以政刑之不修，寇盗充斥，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，

“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搞好，到处是盗贼，不知道对辱临敝国的诸侯属官怎么办，

✦属：臣属，属官。✦在：问候。

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，高其阚闳，厚其墙垣，以无忧客使。

因此派了官员修缮来宾住的馆舍，馆门造得很高，围墙修得很厚，使宾客使者不会感到担心。

✦阚闳（kàn hóng）。指馆舍的大门。

今吾子坏之，虽从者能戒，其若异客何？

现在您拆毁了围 墙，虽然您的随从能够戒备，那么对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？

以敝邑之为盟主，缮完茸墙，以待宾客。

由于敝国是诸侯的盟主，修建馆会围墙，是用来接待宾客。

✦完：同“院”，指墙垣。✦茸：用草盖墙。

若皆毁之，其何以共命？寡君使訇请命。”

如果把围墙都拆了，怎么能满足宾客的要求呢？我们国君派我来请问你们拆墙的理由。”

✦共命：供给宾客所求。✦请命：请问理由。

对曰：“以敝邑褊小，介于大国，诛求无时，

子产回答说：“敝国国土狭小，处在大国的中间，大国责求我们交纳贡物没有固定时候，

✦诛求：责求，勒索贡物。✦无时：没有定时。

是以不敢宁居，悉索敝赋，以来会时事。

所以我们不敢安居度日，只有搜寻敝国的全部财物，以便随时前来朝见贵国。

✦会：朝会。✦时事：随时朝贡的事。

逢执事之不闲，而未得见；又不获闻命，未知见时。

碰上您没有空，没能见到，又没有得到命令，不知道朝见的日期。

不敢输币， 亦不敢暴露。其输之，则君之府实也，非荐陈之，不敢输也。

我们不敢进献财物，又不敢把它们存放在露天。要是进献上，那就成了贵国君 王府库中的财物，不经过进献的仪式，是不敢进献的。

✦输币：送上财物。✦暴露：露天存放。✦荐陈：呈献并当庭陈列。

其暴露之，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蠢，以重敝邑之罪。

如果把礼物放在露天里，又怕日晒雨淋而腐烂生虫，加重敝国的罪过。

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，宫室卑庳，无观台谢，以崇大诸侯之馆，馆如公寝； 

我听说文公从前做盟主时，宫室低小，没有门阙和台榭，”却把接待宾客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，宾馆像国君的寝宫一样。

✦卑庳（b i）：低小。✦观：门阙。✦台：土筑高坛。✦公寝：国君住的宫室。

库厩缮修，司空以时平易道路，污人以时幂馆宫室；

仓库和马棚也修得很好，司空按时平整道路，泥水工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；

✦司空：负责建筑的官员。✦平易：圬人：泥水 工匠。✦幂（m i）：涂墙，粉刷。

诸侯宾至，甸设庭燎，仆人巡宫，车马有所，宾从有代，

诸侯宾客到来，甸人点起庭院中的火把，仆人巡视客舍，存放车马有地方，宾客的随从有代劳的人员，

✦甸：甸人，掌管柴火的官。✦庭燎：庭中照明的火炬。

巾车脂辖，隶人、 牧、圉，各瞻其事；百官之属各展其物；

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加油，打扫房间的，放牧的人，伺养牲口的，各自照看自己份内的事；各部门的属官要检查招待宾客的物品；

✦巾车；管理车辆的官。脂：指加油。✦辖。车轴头的挡铁。✦隶人；清洁工。✦牧：放牧牛羊的人。✦圉:养马的人。✦瞻：看管。

公不留宾，而亦无废事；忧乐同之，事则巡之，教其不知，而恤其不足。

文公从不让宾客们多等，也没有被延误了的事；与宾客同忧共乐，出了事随即巡查，宾客有不懂的地方就指教，体恤宾客们的不足之处。

✦不留宾：不让来客滞留。

宾至如归，无宁淄患；不畏寇盗，而亦不患燥湿。

宾客到来就好像回到家里一样，哪里会有灾患啊；不怕有人抢劫偷盗，也不用担心干燥潮湿。

✦淄： 同“灾”。

今铜鞮之宫数里，而诸侯舍于隶人，门不容车，而不可逾越；盗贼公行。而天厉不戒。

现在晋侯的铜鞮别宫方圆数里，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像奴仆住的房子里，车辆进不了大门，又不能翻墙而入；盗贼公然横行，天灾难防。

✦铜鞮（tóng dī）宫：晋侯的别宫，一在今山西沁县西南。✦天厉：天灾。✦不戒：无法防备。

宾见无时，命不可知。若又匆坏，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。

接见宾客没有定时，召见命令也不知何时发布。如果还不拆毁围墙，就没有地方存放礼品，我们的罪过就要加重。

敢请执事，将何所命之？虽君之有鲁丧，亦敝邑之忧也。

斗胆请教您 ，您对我们有什么指示？虽然贵国遇上鲁国丧事，可这也是敝国的忧伤啊。

若获荐币，修垣而行，君之惠也，敢惮勤劳？”文伯复命。

如果能让我们早献上礼物，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， 这是贵君的恩惠，我们哪敢害怕辛劳？”士文伯回去报告了。

✦惮(dàn)：怕。

赵文子曰：“信。我实 不德，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，是吾罪也。”使士文伯谢不敏焉。

赵文子说：“的确是这样。我们实在不注重培养德行，用像奴仆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，这是我们的过错啊；”于是，他派士文伯前去 道歉，承认自己不明事理。

✦赵文子：晋国大夫赵武。✦信；确实，可信。✦垣。这里指房舍。✦赢：接待。

晋侯见郑伯，有加礼，厚其宴、好而归之。乃筑诸侯之馆。

晋平公以隆重的礼节接见了郑简公，宴会和礼品也格外优厚，然后让郑简公回国。晋国接着建造了接待诸侯的宾馆。

✦加礼：礼节特别隆重。✦宴：宴会。✦好：指宴会上送给宾客的礼物。

叔向曰：“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！子产有辞，诸侯赖之，若之何 其释辞也？

叔向说：“ 辞令不可废弃就是这样的啊！子产善于辞令，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，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？

✦释辞：放弃辞令。

《诗》曰：‘辞之辑矣，民之协矣；辞之绎矣，民之莫 矣。’其知之矣。”

《诗.大雅.板》中说：‘言辞和顺，百姓融洽；言辞动听，百姓安宁。’子产大概懂的这个道理吧。”

✦这四句诗出自《诗·大雅·板》。✦辑：和顺。✦协：融洽。 ✦绎：同“怿’，喜悦。✦莫：安定。

文章简介

     本文讲的是鲁襄公三十一年，子产陪同郑简公到晋国朝聘，对郑国这个诸侯小国态度轻慢，宾馆简陋狭窄，使郑国带去纳贡的礼物无法安置。子产断然命人拆毁宾馆的墙垣，使车马得以进馆。当晋平公派士文伯来责问子产时，子产不卑不亢地申明自己的理由和态度，句句针锋相对，义正而不阿，词强而不激，使赵文子和晋平公也为之折服，向子产谢罪，对郑简公重新礼遇。子产凭自己的机敏和辩才为郑国争得了尊严，出色地完成了外交使命。

本篇名句

辞之辑矣，民之协矣；辞之绎矣，民之莫 矣。

言辞和顺，百姓融洽；言辞动听，百姓安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