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二 · 周文 吕相绝秦 《左传》

 夏四月戊午，晋侯使吕相绝秦，曰：“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，

夏天四月初五，晋历公派吕相去秦国断交，说：“从前我们先君献公与穆公相友好，

✦晋侯；晋厉公。✦吕相，晋国大夫，魏锜的儿子魏相，因食色在吕，又称吕相。✦绝；绝交。✦昔逮：自从。

戮力同心，申之以盟誓，重之以昏姻。

同心合力，用盟誓来明确两国关系，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。

✦戮力：合力，并力。✦申：申明。✦重：加重，加深。✦昏姻：婚姻。秦、晋国有联姻关系。

天祸晋国，文公如齐，惠公如秦。无禄，献公即世。穆公不忘旧德，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。

上天降祸晋国，文公逃亡齐国，惠公逃亡秦国。不幸献公去逝，穆公不忘从前的交情，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回晋国主持祭祀。

✦天祸：天降灾祸，指骊姬之乱。✦无禄：没有福禄。这里指不幸。✦即世；去世。✦俾（bǐ）：使。✦用：因此。✦奉祀；主持祭祀。这里指立为国君。

又不能成大勋，而为韩之师。亦悔于厥心，用集我文公。是穆之成也。

但是秦国又没有完成大的功劳，却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。事后秦穆公心里感到了后悔，因而成全了我们晋文公回国为君。这都是秦穆公的功劳。

✦韩之师：韩地的战争，指秦晋韩原之战。✦厥：其，指秦穆公。✦用：因而。✦集：成全。

“文公躬擐甲胄，跋履山川，逾越险阻，征东之诸侯，

“我们文公亲自戴盔披甲，跋山涉水，经历艰难险阻，征讨东方诸候国，

✦躬：亲身。✦擐（huàn）：穿上。✦跋履：跋涉。

虞、夏、商、周之胤，而朝诸秦，则亦既报旧德矣。

虞、夏、商、周的后代都来朝见秦国君王，这就已经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了。

✦胤（yìn）：后代。东方诸侯国的国君大多是虞、夏、商、周的后代。✦旧德：过去的恩惠。

郑人怒君之疆埸，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。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，擅及郑盟。

郑国人侵扰君王的边疆，我们文公率诸侯和秦国一起去包围郑国。秦国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，擅自同郑国订立盟约。

✦怒：指侵犯。✦疆埸（yì）：边疆。✦询：指商量。✦擅及郑盟：擅自与郑人订盟。

诸侯疾之，将致命于秦。文公恐惧，绥静诸侯，秦师克还无害，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。

诸侯都痛恨这种做法，要同秦国拼命。文公担心秦国受损，说服了诸侯，秦国军队才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，这就是我们对秦国有大恩大德之处。

✦疾：憎恶，憎恨。✦致命于秦；与秦国拼命。✦绥静：安定，安抚。✦大造：大功。✦西：指秦国。

“无禄，文公即世；穆为不吊，蔑死我君，寡我襄公，迭我肴地，奸绝我好，

“不幸文公去逝，穆公不坏好意蔑视我们故去的国君，轻视我们攘公，侵扰我们的淆地，断绝同我国的友好，

✦不吊：不善。✦寡：这里的意思是轻视。✦迭：同“轶”，越过，指侵犯。✦奸绝：断绝。✦我好：同我友好。

伐我保城，殄灭我费滑，散离我兄弟，挠乱我同盟，倾覆我国家。

攻打我们的城堡，灭绝我们的滑国，离间我们兄弟国家的关系，扰乱我们的盟邦，颠覆我们的国家。

✦保：同“堡”，城堡。✦殄（tiǎn）灭；灭绝。✦费（bi）：滑国的都城，在今河南偃师附近。费滑即滑国。✦散离：拆散。✦兄弟：指兄弟国家。✦挠乱；扰乱。✦同盟：同盟国家，指郑国和滑国。

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，而惧社稷之陨，是以有淆之师。

我们襄公没有忘记秦君以往的功劳，却又害怕国家灭亡，所以才有淆地的战斗。

犹愿赦罪于穆公，穆公弗听，而即楚谋我。

我们是希望穆公宽免我们的罪过，穆公不同意，反而亲近楚国来算计我们。

✦犹愿：还是希望。✦即楚：亲近楚国。✦谋我：谋算我晋国。

天诱其衷，成王陨命，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。

老天有眼，楚成王丧了命，（秦）穆公因此没有使侵犯我国的图谋得逞。

✦诱：开启。✦衷：内心。

“穆、襄即世，康、灵即位。康公，我之自出，又欲阙翦我公室，倾覆我社稷，

（秦）穆公和（晋）襄公去逝，（秦）康公和（晋）灵公即位。（秦）康公是我们先君（晋）献公的外甥，却又想损害我们公室，颠覆我们国家，

✦穆、襄：秦穆公和晋襄公。✦康、灵：秦康公和晋灵公。✦我之自出：秦康公是穆姬所生，是晋文公的外甥，所以说“自出”。✦阙翦：损害，削弱。

帅我蝥贼，以来荡摇我边疆，我是以有令狐之役。

率公子雍回国争位，让他扰乱我们的边疆，于是我们才有令狐之战。

✦蟊（máo）贼：本指吃庄稼的害虫，这里指晋国公子雍。

康犹不悛，入我河曲，伐我涑川，俘我王官，翦我羁马，

（秦）康公还不肯悔改，入侵我们的河曲，攻打我们的涑川，劫掠我们的王宫，夺走我们的羁马

✦悛（quān）：悔改。✦河曲：晋国地名，在今山西永济东南。✦涑（sù）川：水名，在今山西西南部。✦俘：劫掠。✦王官：晋国地名，在今山西闻喜西。✦羁马：晋国地名，在今山西永济南。

我是以有河曲之战。东道之不通，则是康公绝我好也。

因此我们才有了河曲之战。秦晋两国不相往来，正视因为（秦）康公断绝了同我们的友好关系。

✦东道；晋国在秦国东边，所以称“东道”。✦不通：指两国断绝关系。

“及君之嗣也，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：‘庶抚我乎！’

“等到君王即位之后，我们景公伸长脖子望著西边说：‘恐怕要关照我们了吧！’

✦君；指秦桓公。✦引：伸长。：脖子。✦蔗：大概，或许。✦抚：抚恤。

君亦不惠称盟，利吾有狄难，入我河县，焚我箕、郜，

但君王还是不肯开恩同我国结为盟好，却乘我们遇上狄人祸乱之机，入侵我们临河的县邑，焚烧我们的萁、郜两地，

✦称盟：举行盟会。✦狄难：指晋国同狄人打仗。✦河县：晋国临河的县邑。✦箕：晋国地名，在今山西蒲县东北。✦郜（gdo）：晋国地名，在今山西祁县西。

芟夷我农功，虔刘我边垂，我是以有辅氏之聚。

抢割毁坏我们的庄稼，屠杀我们的边民，因此我们才有辅氏之战。

✦芟（shān）：割除。✦夷：伤害。✦农功：庄稼。✦虔刘：杀害，屠杀。✦边垂：边陲，边境。✦辅氏：晋国地名，在今陕西大荔东。✦聚：聚众抗敌。

君亦悔祸之延，而欲徼福于先君献、穆，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：

君王也后悔两国战争蔓延，因而想向先君献公和穆公求福，派遣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：

✦伯车：秦桓公之子。

‘吾与女同好弃恶，复脩旧德，以追念前勋。’言誓未就，景公即世，

我们和你们相互友好，抛弃怨恨，恢复过去的友谊，以追悼从前先君的功绩。’盟誓还没有完成，景公就去逝了，

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。君又不祥，背弃盟誓。

因此我们国君才有了令狐的盟会。君王又生了不善之心，背弃了盟誓。

✦寡君：指晋历公。✦不详：不善。

白狄及君同州，君之仇雠，而我之昏姻也。君来赐命曰：

白狄和秦国同处雍州，是君王的仇敌，却是我们的姻亲。君王赐给我们命令说：

✦白狄：狄族的一支。✦及：与。✦同州：同在古雍州。✦仇雠（chóu）：冤家对头。雠：同“仇”。✦昏姻：婚姻；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。

‘吾与女伐狄。’寡君不敢顾昏姻。畏君之威，而受命于吏。

我们和你们一起攻打狄人。’我们国君不敢顾念姻亲之好，畏惧君王的威严，接受了君王使臣攻打狄人的命令。

✦吏：指秦国传令的使臣。

君有二心于狄，曰：‘晋将伐女。’狄应且憎，是用告我。

但君王又对狄人表示友好，对狄人说：‘晋国将要攻打你们。’狄人表面上答应了你们的要求，心里却憎恨你们的做法，因此告诉了我们。

✦是用：因此。

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，亦来告我曰：‘秦背令狐之盟，而来求盟于我：

楚国人同样憎恨君王反复无常，也来告诉我们说；‘秦国背叛了令狐的盟约，而来向我们要求结盟。

✦二三其德；三心二薏，反复无常。

“昭告昊天上帝、秦三公、楚三王曰：‘余虽与晋出入，余唯利是视。’”

他们向著皇天上帝、秦国的三位先公和楚国的三位先王宣誓说：‘我们虽然和晋国有来往，但我们只关注利益。

✦昭：明。✦昊：广大。✦秦三公：秦国穆公、康公、共公。✦楚三王：楚国成王、穆王、庄王。✦出入：往来。✦唯利是视：一心图利，唯利是图。

不榖恶其无成德，是用宣之，以惩不壹。’

我讨厌他们反复无常，把这些事公开，以便惩戒那些用心不专一的人。’

✦不榖（gǔ）：不专一。

诸侯备闻此言，斯是用痛心疾首，暱就寡人。

 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些话，因此感到痛心疾首，都来和我亲近。

✦昵就：亲近。

寡人帅以听命，唯好是求。君若惠顾诸侯，矜哀寡人，而赐之盟，

现在我率诸侯前来听命，完全是为了请求盟好。如果君王肯开恩顾念诸侯们，哀怜寡人，赐我们缔结盟誓，

✦帅以听命：率诸侯来听侯君王的命令。

则寡人之愿也，其承宁诸侯以退，岂敢徼乱？

这就是寡人的心愿，寡人将安抚诸侯而退走，哪里敢自求祸乱呢？

✦承宁：安定。

君若不施大惠，寡人不佞，其不能以诸侯退矣。敢尽布之执事，俾执事实图利之。”

如果君王不施行大恩大德，寡人不才，恐怕就不能率诸侯退走了，谨把全部意思报告与您，望您权衡怎样才对秦国有利。”

✦不佞（nìng）：不敏，不才。✦图：考虑。✦利之：对秦国有利。

文章简介

    本文选自《左传·成公十三年》。叙述秦、晋交恶，晋国派使臣吕相到秦国宣布与之绝交。吕相先历数穆公为德不终、私与郑盟、乘危灭晋等等罪状，尔后归入绝秦主旨，是一篇保存完整的外交辞令。

     秦晋两国，都是春秋时期争霸的大国，一在今之陕西，一在今之山西，两国关系相当微妙。既是近邻，又有婚姻关系，交往频繁。但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，他们有时友好，有时又兵戎相见。鲁成公十一年（前580），晋厉公与秦桓公原订在令狐会盟，秦桓公未忠守盟约，却挑唆北方的狄族和南方的楚国来夹攻晋国。晋君于是派大夫吕相去陈述与秦绝交的意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