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二 · 季札观周乐《左传》

吴公子札来聘，请观于周乐。

吴公子来鲁国访问，请求观赏周朝的音乐。

✦公子札:即季札.封于延陵(今江苏常州),故又称延陵季子，他是吴王寿梦最小的儿子。寿梦死，国人欲立季札为王，他固辞不受。鲁襄公二十九年，到鲁、齐、晋、郑、卫诸国进行访问。✦聘：古代国与国之间派使者访问。✦周乐：周天子的音乐。周成王曾把周天子的音乐赐给周公，鲁为周公的后代，所以保存有这套音乐。

使工为之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。曰：“美哉！始基之矣，犹未也；然勤而不怨矣。”

鲁国派乐人为他演唱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，吴公子说：“美好啊！教化开始奠定基础了，虽然还不算完善，然而百姓已经勤劳而不怨恨了。”

✦《周南》《召南》：周及以南诸侯国的歌曲。现见于《诗经》《国风》。周、召：地名，在岐山南部。岐山是周朝的发源地。✦基：奠基。✦勤而不怨：劳苦而不怨恨。

为之歌《邶》《鄘》《卫》。曰：“美哉！渊乎！忧而不困者也。吾闻卫康叔、武公之德如是，是其卫风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邶》《鄘》《卫》；吴公子说：“美啊！悠远啊！忧郁但不困惑啊。我听说卫国的康叔、武公的德行是这样，这是卫国的民歌吧？”

✦《邶》《鄘》《卫》：殷商地区的歌曲。现见于《诗经》。邶，读pèi；鄘，读yōng；卫：都是诸侯国。✦渊：深远。✦卫康叔：周公的弟弟。✦武公：康叔的九世孙。传说二人均为卫的贤君。

为之歌《王》，曰：“美哉！思而不惧，其周之东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王》，（他）说：“美呀！虽然有忧思但不畏惧，这是周王室东迁之后的音乐吧？”

✦《王》：东周首都洛阳一带的歌曲。✦周之东：指周室东迁。

为之歌《郑》，曰：“美哉！其细已甚，民弗堪也，是其先亡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郑》，他说：“美啊！但它繁琐的太过分了，百姓不堪忍受了啊，这恐怕是最先灭亡的国家吧？”

✦《郑》：郑地（今河南一带）的歌曲。✦细：乐曲烦琐细碎，季札说这象征着郑国的政令过于烦琐。

为之歌《齐》，曰：“美哉！泱泱乎，大风也哉！表东海者，其大公乎？国未可量也。”

为他演唱《齐》，他说：“美啊！弘大的声音啊，大气的民歌啊！东方的表率，那就是姜太公吧？国运未可限量啊。”

✦《齐》：齐国（今山东一带）的歌曲。《诗经》中有《齐风》。✦泱泱：读yāng，弘大之声。✦大公：即姜太公．大，同“太”。即吕尚。姓姜。西周初年为“师”（武官名），也称师尚父。他辅佐文王、武王灭商有功，封于齐，是齐国的始祖。

为之歌《豳》，曰：“美哉！荡乎！乐而不淫，其周公之东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齐》，他说：“美！博大坦荡啊！欢乐却不放纵，这恐怕是周公东征时的音乐吧？”

✦《豳》：(音bīn)，豳地（今陕西三水、武功县一带）的歌曲。✦荡：坦荡无邪。✦周公之东：指周公东征。

为之歌《秦》，曰：“此之谓夏声。夫能夏则大，大之至也！其周之旧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秦》，他说：“这叫做华夏的声音。产生夏声就说明气势宏大，宏达到极点！这是周朝故地的乐曲吧？”

✦夏声：华夏的声调。夏，有大、正的意思。

为之歌《魏》，曰：“美哉！沨沨乎！大而婉，险而易行；以德辅此，则明主也！”

为他演唱《魏》，他说：“美！清远悠扬！粗狂而婉转，急促而流畅；用贤德相辅佐，就可以成为贤明的君主了！”

✦魏：诸侯国名，在今山西芮县北。✦沨沨 (fēng) ：轻飘浮动的样子。✦险：不平，这里指乐曲的变化。

为之歌《唐》，曰：“美哉！思深哉！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？

为他演唱《唐》，他说：“美！思虑深远啊！他们有陶唐氏的遗民吧？

✦唐：在今山西太原。晋国开国国君叔虞初封于唐。✦ 陶唐氏：指帝尧。晋国是陶唐氏旧地。

不然，何忧之远也？非令德之后，谁能若是？”

不然的话，怎么会思虑得那么远啊？不是有美好德行的人们的后代，谁能如此啊？”

✦令德之后：美德者的后代，指陶唐氏的后代。

为之歌《陈》，曰：“国无主，其能久乎？”自《郐》以下，无讥焉。

为他演唱《陈》，他说：“国家没有明主，它能长久吗？”

再歌唱《郐》以下的乐曲，季札就不做评论了。

✦陈：国都宛丘，在今河南淮阳。✦郐 (kuai) ：在今河南郑州南，被郑国消灭。✦讥：批评。

为之歌《小雅》，曰：“美哉！思而不贰，怨而不言，其周德之衰乎？犹有先王之遗民焉！”

为他演唱《小雅》，他说：“美！有忧思却没二心，有怨恨却说不出来，这大概是周朝的德政教化开始衰败时的音乐吧？那时还是有先王的移民在啊!”

✦《小雅》：指《诗 · 小雅》中的诗歌。✦ 先王：指周代文、武、成、康等王。

为之歌《大雅》，曰：“广哉！熙熙乎！曲而有直体，其文王之德乎？”

为他演唱《大雅》，他说：“宽广啊！和乐啊！抑扬曲折而本体刚劲，那是文王的德行吧？”

✦《大雅》：指《诗 · 大雅》中的诗歌。✦ 熙熙：和美融洽的样子。

为之歌《颂》，曰：“至矣哉！直而不倨，曲而不屈；

为他演唱《颂》，他说：“最高境界啊！正直但不倨傲，屈从而不卑下；

✦《颂》：指《诗经》中的《周颂》、《鲁颂》和《商颂》。✦ 倨：傲慢。

迩而不偪，远而不携；迁而不淫，复而不厌；

亲近但不因此产生威胁，疏远而不因此背离；纵逸靡乱，反复而不令人厌倦；

哀而不愁，乐而不荒；用而不匮，广而不宣；

哀怨但不烦愁，欢乐但不过度荒淫；有需求而不匮乏，宽广但不张扬；

✦荒：过度。

施而不费，取而不贪；处而不底，行而不流。

施舍但不损耗，求取而不贪婪；安守而不停滞，行进而不泛滥。

✦底：停顿，停滞。

五声和，八风平；节有度，守有序。盛德之所同也！”

五音相和，八音协调；节奏适度，节拍先后有序。这都是拥有大德的人共同的品质啊！”

✦五声：指宫、商、角、微、羽。✦和：和谐。✦八风：指金、石、丝、竹、翰、土、革、本做成的八类乐器。✦节：节拍。✦度：尺度。✦守有序：乐器演奏有一定次序。

见舞《象箾》、《南籥》者，曰：“美哉！犹有憾。”

表演舞蹈《象箾》、《南籥》时，他说：“美！但还有遗憾。”

✦《象萷 (xiao) 》：舞名，武舞。✦《南籥》 (yue) ：舞名，文舞

见舞《大武》者，曰：“美哉！周之盛也，其若此乎！”

表演舞蹈《大武》时，他说：“美！周朝的盛世啊，它就是这样啊！”

✦《大武》：周武 王的乐舞。

见舞《韶濩》者，曰：“圣人之弘也，而犹有惭德！胜任之难也。”

表演舞蹈《韶濩》时，他说：“圣人的弘德，但还是有瑕疵的啊！要胜任圣贤是困难的啊。”

✦《韶濩》（hù）：商汤的乐舞。✦惭德：遗憾，缺憾。

见舞《大夏》者，曰：“美哉！勤而不德，非禹其谁能修之！”

表演舞蹈《大夏》时，（他）说：“美！勤奋却不居功，不是禹还有谁能有这种修养啊！”

✦《大夏》：夏禹的乐舞。✦不德：不自夸有功。✦修：作。

见舞《韶箾》者，曰：“德至矣哉！大矣，如天之无不帱也，如地之无不载也！虽有盛德，其蔑以加于此矣。

表演舞蹈《韶箾》时，他说：“德行的最高境界！大极了，如同天无所不覆盖，地无所不承载啊！就是再有盛德，也没有比这更高的了。

✦《韶箫》：虞舜的乐舞。✦ 帱 (táo): 覆盖。✦ 蔑：无，没有。

观止矣！若有他乐，吾不敢请已！”

看全了啊！如果还有其他的音乐，我不敢请求了！”

文章简介

      本文讲的是季札出使鲁国，鲁国人为他表演周王室的乐舞。这是《左传》中一篇特别的文章，它包含了许多文学批评的因素。季札虽然是对周乐发表评论，其实也就是评论《诗》，因为当时《诗》是入乐的。我们可以从《季札观周乐》中总结出传统文学批评的一些特点。

本篇名句

德至矣哉！大矣，如天之无不帱也，如地之无不载也！虽有盛德，其蔑以加于此矣。观止矣！若有他乐，吾不敢请已！”

德行的最高境界！大极了，如同天无所不覆盖，地无所不承载啊！就是再有盛德，也没有比这更高的了。看全了啊！如果还有其他的音乐，我不敢请求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