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观止》卷二 · 周文 齐国佐不辱命 《左传》

晋师从齐师，入自丘舆，击马陉。

晋军追赶齐军，从丘舆进入齐国境内，攻打马陉。

✦从：追击。✦丘舆：地名，齐国境内，在今山东益都县内。✦马陉（xíng）：地名，齐邑名，在益都县的西南。

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、玉磬与地。

齐顷公派宾媚人送上一些炊具、玉磬和土地。

✦宾媚人：齐国上卿，即国佐。✦赂：赠送财物。✦甗：yǎn）：陶器，甑的一种，是一种礼器。✦玉磬：乐器。✦纪：古国名。为齐所灭。纪甗玉磬，是齐灭纪时所得到的珍宝。

“不可，则听客之所为。”

如果不行，就任凭他们办吧。

宾媚人致赂，晋人不可，曰：“必以肖同叔子为质，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。”

宾媚人送上礼物，晋国人不答应，说：“必须以萧同叔的女儿做人质，同时使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改为东西向。”

✦肖同叔子：肖，小国名；同叔：国王的名称；子，女儿。萧君同叔的女儿，即齐顷公的母亲。✦封内：国境内。✦尽东其亩：田地垄亩全改为东西向，道路沟渠也相应地变为东西向，因为齐、晋东西相邻，这样一改，以后晋国的兵车过入齐境便于通行。古代田亩制，一亩宽一步，长百步，有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不同。

对曰：“肖同叔子非他，寡君之母也；若以匹敌，则亦晋君之母也。

宾媚人回答说：“萧同叔的女儿不是别人，是我们国君的母亲。若谈到相当，则与晋国 国君的母亲相当。

吾子布大命于诸侯，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，其若王命何？

您向诸侯颁布重大命令，说一定要人家的母亲当人质作为凭信，如此您把周天子以孝治天下的命令置于何地？

✦王命：先王以孝治天下的遗命。

且是以不孝令也。诗曰：‘孝子不匮，永锡尔类。’

而且这是命令别人做不孝的事情。《诗经·大雅·既醉》说：‘孝子的心从不衰竭，永远赐福于你的同类。’

若以不孝令于诸侯，其无乃非德类也乎？

如果以不孝命令诸侯，这不是把自己归到了无德的行列里了吗？

先王疆理天下，物土之宜，而布其利。

先王划定天下的土地疆界，因地制宜，使天下的土地按照有利的态势分布。

✦先王，已去世的君王。✦疆理：指划分疆界和沟渠小路。

故诗曰：‘我疆我理，南东其亩。’

所以《诗经·小雅·信南山》说：‘我划定疆界，治理沟垄，朝南朝东修起田埂。’

今吾子疆理诸侯，而曰‘尽东其亩’而已；

现在您划分和治理诸侯的土地，却说‘全部将田垄改为东西向’

唯吾子戎车是利，无顾土宜，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？

只顾有利于您的战车出入，不管土地这样规划是否适宜，这恐怕不是先王的 政令吧？

✦无乃：只怕是。

反先王则不义，何以为盟主？其晋实有阙。

违反先王就是不义，怎么做诸侯的领袖？恐怕晋国的确有过错。

✦阙：缺点，过失。

四王之王也，树德而济同欲焉；五伯之霸也，勤而抚之，以役王命；

大禹、汤、 周文王、周武王之所以能统御天下，是因为树立德行，能帮助大家实现共同的愿望。五伯之所以能够称霸诸侯，是因为能够辛勤的安抚大家，力行天子的命令：

✦四王：指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和周武王。✦济：满足的意思。✦同欲：共同的欲望。✦五伯：春秋五霸，齐桓公、宋襄公、晋文公、秦穆公、楚庄王。✦役王命：从事于王命。

今吾子求合诸侯，以逞无疆之欲。

现在您却谋求会合诸侯，以满足无止境的贪欲。

诗曰：‘布政优优，百禄是遒。’

《诗经·商颂·长发》说：‘以宽仁之心来实行政治，各种福禄就会稳固在身边。’

✦优优：和缓宽大的样子。✦百禄：百福，各种福禄。✦遒（qiú）：聚。

子实不优，而弃百禄，诸侯何害焉？

您确实不算宽容，抛弃各种福禄，这对诸侯又有什么害处呢？

不然，寡君之命使臣，则有辞矣。

如果您不答应，我们国君派我来的时候，还另外有话。

✦辞：言词，话。

曰‘子以君师辱于敝邑，不腆敝赋，以犒从者；

我们国君对我说：承蒙您带领您的军队来到我们的国土，用敝国不丰厚的财务，来犒劳你的随从。

✦腆（tiǎn）：丰厚。

畏君之震，师徒桡败。

因为畏惧您的震怒，我们的军队被您打败了。

✦震：威。✦桡（náo）败：失败，古亦写作“桡北”，见《吕氏春秋·忠廉》及《淮南子·兵略训》。挠，通“桡”。弯曲，屈从。

吾子惠徼齐国之福，不泯其社稷，使继旧好，唯是先君之敝器、土地不敢爱。

如今蒙您的恩惠来为齐国求福，不灭亡我们的国家，使两国从续旧号，那么先君留下的器物、土地我们是不敢吝惜的。

✦徼（jiào）：巡查。

子又不许，请收合馀烬，背城借一。

如果您再不答应讲和，我们就请求收集残余部队，在城角下与您决一死战。

✦烬：火灰。余烬：指残余的军队。✦背城借一：背靠着城，再打一仗。意即在城下决一死战。

敝邑之幸，亦云从也；况其不幸，敢不唯命是听？’”

我们即使有幸战胜您，也会服从于您的；如果不幸战败，那还不为命是听？'‘’

文章简介

公元前589年，晋国联合鲁、卫、曹三国一起讨伐齐国，双方交战于鞍这个地方，结果齐国大败。晋军一直打到离齐都不远的马陉，齐顷公惧怕不已，急派大臣宾媚人将玉器和土地当礼物送给晋军，并说：只要不打仗，怎么都行。宾媚人奉命与晋军交涉。晋人不同意齐王的请求，并提出要把齐王的母亲作为人质，同时齐国境内的所有田地全部改为东西走向。宾媚人据理力争  ，就晋人提出的两个苛刻要求与晋人理论，最后以君子形象  结束交涉。

宾媚人说话条理清晰，有理有据，有力的驳回了晋人的无理要求，同时大大挫了晋军的锐气  。宾媚人先礼后兵的说辞让人敬佩，他既没有低三下四的请求，也没有失礼，即使到最后提出要打仗时，依然保持君子风度，既没有损伤齐国的形象，又对晋国提出的要求以讽刺 的意寓进行了反击。

本篇名句

诗曰：布政优优，百禄是遒。

《诗经·商颂·长发》说：以宽仁之心来实行政治，各种福禄就会稳固在身边。